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当天晚上，顾慎言又梦到了纯阳。

但这个梦有些特殊。

顾慎言以前梦到的，大都是自己在纯阳日常生活时的片段,有时候是和师兄弟在论剑台上切磋,有时候是和师父一起呆在太极广场，给新入门的弟子们安排任务……在梦到这些片段的时候,顾慎言往往都能够很清醒的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做梦。

因为他在梦中，只是以旁观者的角度存在。

可是这一次的梦,却格外真实。

真实到顾慎言险些忘了自己是在做梦。

他仿佛回到了穿越前的那一刻,回到了通往紫霄宫的那条小路上。

在看清楚周围的环境之后，顾慎言便立马转过身去，想要返回太极广场。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师父一面,想要告诉师父自己的遭遇,想要……跟师父道一声别。

但在顾慎言迈开脚步之前,他听到了自身后传来的，吕祖的的声音。

“没用的。”

不知何时来到顾慎言身后的白发道人，一手轻轻的按在顾慎言肩上,制止了他的举动，轻声道：“这里只是幻境,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像，而非真实的存在。”

顾慎言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开始颤抖，他转过去头,红着眼眶看向吕祖：“那您呢？您是真实存在着的吗？”

“好孩子。”吕祖抬起手臂，在顾慎言的头顶抚了抚，语气慈祥而温和：“我既非真实亦非虚幻，只是一缕神识的化身罢了。”

头顶真实的触感叫顾慎言有些恍惚。

他强忍着眼中的酸涩，脸上努力露出了一抹笑容。

“就像山石道人那样吗？”

吕祖笑了笑,说差不多，只是受规则所限，没有办法像山石道人那般长时间出现。

“那我……还能回去吗？”

顾慎言其实有很多的问题想请吕祖为自己解答，但和这个问题比起来，其他的问题仿佛都没那么重要了。

或许是因为离开的时间还不够长，又或许是因为，他对纯阳的感情格外深厚，总之，倘若有可能的话，顾慎言是无论如何都想重回大唐，重回纯阳的。

“虽然有些困难，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吕祖往后退了一步，捋了捋胡子，笑着叫顾慎言跟自己到紫霄宫去。

就像山石道人一样，他这个身外化身的活动范围也是有限制的，只能待在紫霄宫的范围内，才会减轻消耗，延长存在的时间。

而他接下来要与顾慎言交代的事情，三言两语可说不完。

大多数的纯阳弟子，平日里其实都很少会去紫霄宫，因为早在他们入门的时候，掌门就特意叮嘱过，让他们没事儿少往紫霄宫那边跑，省的打扰了山石道人清修。

顾慎言也不例外。

其他弟子偶尔还会因为好奇，偷偷的跑去一探究竟，但好奇心并不旺盛，平时也不太爱出门走动的顾慎言，却是真的一次都没有去过。

直到他二十岁那年，修为即将突破到宗师境界之前，才被于睿带着，去紫霄宫拜访了山石道人。

那是他入纯阳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位神秘的道人。

而这一次见面，也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因为对方只一眼，就看出了他非此世之人的来历。

顾慎言当时被吓了一跳，整个人都是懵的，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最后还是被于睿安抚了一通，才冷静下来。

之后，山石道人便遣退于睿，单独同他聊了些事情。

比如说山石道人的真实身份，竟然是传闻中的那位，纯阳先祖吕洞宾。

又比如说破碎虚空这一境界的存在。

当然了，顾慎言也趁那次机会问过吕祖，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穿越到异世。

吕祖当时给他的答复很模糊，只说他天赋异禀，受天道眷顾，所以才会有这番际遇……总之，无需太过深究，只要顺其自然就够了。

于是单纯的顾慎言就信了这番话。

之后也确实是放下了继续深究这件事的执念。

……

顾慎言一边回忆着这些往事，一边跟着吕祖，来到了紫霄宫内的小池塘边。

吕祖随性的在塘边找了块石台落座后，便率先开口，又提起了这件事。

“你之前曾问过我，自己为什么会穿越到异世——我当时同你说过的那些，虽然并非虚言，但也隐瞒了一部分。”

闻言，顾慎言面上丝毫没有意外之色。

其实他早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在他猝不及防的再一次穿越后，顾慎言就猜到，自己的遭遇，恐怕并非吕祖当初所言的那般简单。

这其中必然有些事情，是吕祖当初刻意隐瞒，没有明说的。

但顾慎言并未因此而心生怨怼。

“弟子已经明白了您的良苦用心。”

他弯腰俯首，对吕祖谢道：“您应该是担心弟子执着于此，会影响修为吧。”

顾慎言当初向吕祖询问此事时，正值突破关头，因心存执念，而生出了魔障。

若是没有吕祖这番话，他恐怕不能放下执念，更不能顺利的突破到宗师之境。

至于后来嘛……

说实话，顾慎言还是想弄明白自己穿越的缘由。

但这至少已经不再是他的执念了。

因为他心中清楚，这样的事情绝非人力可控，即便是知晓了缘由，他恐怕也没办法解决。

但吕祖却道：“这只是其中一部分缘由，我当时未将真相全部告知于你，主要是因为时机未到。”

“那现在……”

顾慎言愣了愣，才继续问道：“可是时机已到？”

吕祖颔首笑道：“自然，你既已突破大宗师之境，有些事情，自然也就有了解决之法。”

听出吕祖的话外之意，顾慎言眼睛一亮，不禁心生期待。

吕祖也没卖关子，很快便将事情原委，以及解决问题的方法，对顾慎言一一道明。

顾慎言先前的某些猜测，其实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他生于末法时代，却又偏偏天赋异禀，在武学上有着极其惊人的天赋。

像这样的人，一旦有机会接触到武学，便必定能取得一番成绩，甚至有可能走到武学的巅峰。

也就是所谓的破碎虚空。

而破碎虚空，本质来说就是打通世界与世界之间的壁垒，形成一条对外连接的通道。

这条通道通常会是稳定而隐蔽的，只有达到了破碎虚空这一境界的武者才能发现。

可顾慎言原本所在的世界，由于进入了末法时代的缘故，正处于虚弱期，壁垒本就薄弱，一旦被打破之后，就很难自行修复，也无法确保通道的稳定性与隐蔽性。

而通道一旦暴露，搞不好就会遭受到其他世界的入侵。

所以出于保护自身的意念，顾慎言原本所在的世界，就只能压制顾慎言的天赋，想办法让他无法接触到任何与武学相关的人或事物。

可这样做是不对的，哪怕是世界意志，也不能随意更改一个人的命轨。

因为在改变一个人命轨的同时，也会影响到原本该与此人有所牵连的，许许多多人的命轨。

规则也会因此而出现漏洞。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出现，世界意志，也就是所谓的天道，最后只能将顾慎言驱逐出了原本的世界。

这不是顾慎言的错。

也不能说是天道的错。

因为天道所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维持秩序，守护世间万物。

它只是为了确保整个世界的安危，才不得不这样做。

但无可否认的是，它这样做，对于顾慎言来说，确实是不公平的。

所以它在驱逐顾慎言之前，特意为他铺好了后路。

那就是为顾慎言选择一个更适合他生存，并且愿意接纳他的世界。

“……它最后选中的，便是我所在的那方世界。”

吕祖叹道：“我自破碎虚空后，便隐约能感知到天道意识的存在，它之所以愿意接纳你这位异世来客，说来与我也有几分瓜葛。”

吕祖所在的世界，虽然要比顾慎言原本所在的世界更稳定一些，但也有许许多多的缺陷。

它起初只是衍生于某世一款名为剑网三的游戏，在独立之后，虽然逐渐摆脱了游戏的束缚，但规则尚不完整，在某些方面，仍旧会受原‘命运’影响。

破碎虚空之后的吕祖，提前预知到了天宝末年会降临的那场浩劫。

纯阳、万花、七秀等所有武林门派，都会在这场浩劫之中遭受重创，几乎要断绝传承。

作为此世唯一有能力也有可能改变命运的人，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大义，吕祖都无法对其视而不见，袖手旁观。

但这无疑是很难做到的，哪怕吕祖有再大的能耐，也无法以一己之力改变整个世界。

而顾慎言的到来，让他看到了一丝希望。

“我与天道达成了一个协议。”吕祖道：“我以完善规则、壮大世界为条件，换取它接纳你这位异世来客，并且不阻止我改变命运轨迹的举动。”

听到这里，顾慎言已经彻底迷糊了。

就想问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虽然入了纯阳，并且在武道上取得了不俗的成就，可是改变命运什么的……连吕祖都没办法做到，又更何况是他呢？

顾慎言虽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但他的疑惑却完全溢于言表。

叫吕祖一眼便能看出他心中所想。

“原本的你——我是指离开大唐世界之前的你，自然是没有办法做到的。”

吕祖笑了笑，继续说道：“但是现如今，准确来说，是未来有可能破碎虚空的你，就完全有这个能力了。”

“只是在此之前，我还需问你一个问题——你可愿祝我一臂之力？”

顾慎言几乎没怎么犹豫，就立马点了头。

虽然他在得知自己第三次穿越，是因为吕祖的缘故时……有那么一点小小的不满。

但在得知缘由之后，这点不满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他无疑是爱着这个世界的。

这个有着一教两盟三魔、四家五剑六派的大唐，以及纯阳宫的所有人，都是他所眷恋的存在。

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这个请求。

“先别忙着答应。”

吕祖摇了摇头，非但没有为此感到高兴，反而是告诉顾慎言：“这件事情说来，是老头子我做的不厚道……未经你的许可，就将你牵扯进来，已经是不该，所以我绝不会强求你答应此事。”

他是怕顾慎言出于其他顾虑才点的头。

便直言道：“你放心吧，我绝不会因此而怪罪与你。”

“如果不出意外，你以后也不会再穿越到其他世界了，至于大唐这边，等你可以破碎虚空以后，随时都能回来……你永远都是我纯阳宫的弟子。”

闻言，顾慎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您老放心。”

他看着吕祖满怀关切的双眼，柔声道：“弟子答应此事是心甘情愿，绝无丝毫勉强。”

顾慎言知道，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吕祖对他的关心和爱护都是发自内心的，绝无半分虚假。

对他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您也说了，弟子永远都是纯阳宫的一员，那么守卫纯阳，自然也是弟子应尽的义务。”顾慎言再次俯首，郑重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还请吕祖明示。”

对上顾慎言明亮又坚毅的目光，吕祖不禁面露欣慰之色。

他笑着拍了拍顾慎言的肩膀，称赞了他几句之后，才不慌不忙的说道：“有我这个老头子在，改变命运的重担自然用不着你这小辈一个人来承担。”

“需要你来完成的，只有一件事情。”

这件事情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你只要在华山南峰重建纯阳，将纯阳的道统和武学传承下去，就足够了。”

这座新的纯阳宫，会成为一个锚点。

能够让大唐世界与顾慎言所在的世界连接，并且有可能结为‘盟友’，两个世界互帮互助。

当然了，后面那些事情还要靠吕祖和大唐世界的天道去完成。

听完吕祖的讲解，不知道为什么。

顾慎言就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红娘。

只是牵线的对象比较特殊。

……一定是错觉吧。

收回有些放飞的思绪，顾慎言一脸正色的向吕祖保证，自己一定会尽快完成这件事。

“那倒不必。”

吕祖笑着打趣他道：“两方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你即便是耗上个三五十年也没关系，可别为了这件事顾不上其他——比如说抽空给自己找个情缘之类的。”

听闻此言，顾慎言在无奈之余，脑海中却是下意识浮现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情缘什么的……

咳咳。

倒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

吕祖眼尖的看到了顾慎言面上一闪即逝的异色，脸上的笑容更是欣慰起来。

看来这孩子身边，已经有了合适的情缘人选呢。

这下于睿应该可以放心了。

“哦对了。”

在离开幻境之前，顾慎言忽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忘了问。

“关于我的哑疾忽然痊愈……以及变成乌鸦嘴的事情，”于是他忙开口向吕祖询问道：“您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什么乌鸦嘴。”

听到顾慎言的描述，吕祖不禁失笑。

“那分明是言灵之力，是你原本所在世界的天道，以及大唐天道一起送给你的礼物。”

它们赋予了顾慎言能引起天道共鸣的能力。

凡是顾慎言所言，一切不会破坏规则与平衡的话语，都能应验。

这是两方天道对顾慎言的补偿与馈赠。

“原来如此。”

顾慎言叹了口气，感觉心情有点复杂。

想说天道爸爸送他的这份礼物过于沉重。

但又感觉说出来可能不太好。

容易拉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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