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格外难眠。
魏娆醒了好几回,以为天要亮了,结果掀窗看外面高悬的月,夜半才至。
反倒一旁小床上的翠柳,睡梦正酣,哼哧哼哧的打起了小呼噜,她几次起身都没能把人吵醒,看来小姐姐跟着杨晋学了一天的手艺活,确实累到了。
索性睡不着,魏娆干脆穿上了外衣,再披件云缎披风,轻轻打开了门,到屋外走走。
绕着内院走了一圈,魏娆停下了脚步,看了看拱门那边的前院。微黄的亮光,连前方的路都照不清,但落到魏娆眼中,具有一种难以言说的致命吸引力,驱使着她一步两步走过去,越过了拱门,到了跟内院一样都不算大的前院。
循着光亮,魏娆踩着猫步轻轻挪到了西侧耳房的窗下,屏气凝神,听屋里传出来的声音。
“晏随,我敬你是条汉子,有骨气有血性,明是非,知取舍,懂得轻重缓急,但现在看来,我似乎看错你了,何为礼义廉耻,世子恐怕要回头再重新好好学习。”
魏亭稍显急促的话语,不管不顾的斥责,显示他真的是动怒了。
相比魏亭的情绪化,晏随一如既往的稳,淡淡然的语调,听到魏娆耳朵里,想揍他怎么办。
“晏某实在不明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魏九小姐惹人怜爱,我以琴瑟友之,有何不可,九小姐已经及笄,你们当父兄的不知为她筹谋,反而横加干涉,又藏的是什么样的居心?”
一声质问,彻底惹恼魏亭。
“我是她亲哥哥,还能害她不成,便是要嫁,也得选个品格高尚,言而有信的坦荡君子,晏世子的所作所为,恕我直言,远非君子之道。”
君子。
晏随呵的一声笑出来,有点冷。
“我若恪守君子之道,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
话落,晏随停了一下,又道:“我倒很想知道,你对你的妹妹又有多少了解?”
这话问得魏亭一愣,随即火起:“我的妹妹,我不了解,难道你一个外人比我懂。”
别看晏随总是一副轻描淡写,不温不火的样子,可说出来的话,能把人气得肝火上旺,头顶冒烟。
偏偏本人还没自觉,指了指橱柜上摆着的一个白色陶瓷罐:“里头的甘菊花,泡茶喝,清热败火。”
“我没火。”
有也压着。
晏随从善如流:“嗯,是天热。”
屋外的魏娆裹了裹披风,是啊,这天,不是一般的热。
哥哥真可怜,不过魏娆也就在心里同情一把。
晏随这样的浑人,谁摊上谁倒霉,能避开,就绝不要主动去招惹。
魏娆抬脚往后退准备离开,忽而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脆响。
“谁在外面?”
肝火旺的魏亭这一嗓子喊得格外瓷实,魏娆不自主地抖了抖,第一反应就是躲起来,后背紧紧贴住墙面,尽可能把自己缩小,再缩小。
有脚步声在靠近,沉而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魏娆心上,魏娆屏住了呼吸,浑身宛如被咒术定住不敢动一下下。
她听到哥哥在问外面有什么,声音是从屋里传出来的,而不是窗户边。
魏娆宁可走过来的是哥哥,另一个男人只会更加可怕。
一墙之隔,一里一外,魏娆做好了被抓现行的最坏打算,脑子里乱糟糟地在想说辞,可念头太多,反而越想越乱,最后一团浆糊,什么都不知道了。
魏亭见男人立在窗边半天不回他,起身也要过来,就在这时,背对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晏世子开口了。
“我瞧着,像是半夜出来偷吃的耗子。”
耗子魏小九呼吸一滞,我忍。
魏亭坐了回去,继续喝他的酒,想不过,叮嘱道:“那你记得放几只猫在院里,或者下点药,别让这畜生跑到小九屋里吓到她。”
魏亭就像操不完心的老父亲,临行在即,很多事要交代,他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一走,双胞胎是靠不住的,遇到什么麻烦或者危险,还只能仰仗这位居心不良的世子爷。
晏随又是半天不说话,可一出口,能噎死人。
“或许是魏小姐把耗子吓到也说不定。”
把耗子吓到的魏九长吸一口气,再忍。
魏亭喝多了酒,有点上头,曝小妹糗事不自知。
“你还别说,小九小时候特别怕,拿只假耗子逗她都能吓破了胆,可长大了,胆子大了,还知道叫人弄真耗子吓哥哥了,我们家小九啊,记仇着呢。”
晏随认真听着,听完笑了,浅浅一声飘散到空气里,狭长的眼眸也瞥向了某处,意味深长的回了三个字。
“可不是。”
好奇心旺盛,又胆小如鼠,惹急了还会扑过来反咬一口。
魏娆彻底失眠了,回到房间后再也睡不着,一晚上辗转反侧,恼哥哥不着边际的拆她台,更气晏随那又懒又欠的调调,好像她有多蠢似的。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说他好,不太妥,说他坏,也不对,没有一个合适的词可以准确形容他,可很多词用来形容他,也都说得过去。
所以,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魏娆看不透,也不想懂,只知道接下来几天,十几天,几十天,以及未来的日日夜夜,她一点都不想搭理那个邪门的男人了。
翌日,要走的,暂时不走的,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魏姝成了魏娆,而魏娆覆上了面纱,不单是不想跟现在的魏姝撞脸,更重要是遮掩一夜未睡的憔悴容颜。
“小九,你这眼睛怎么有点黑,昨晚做强盗去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魏娆不止眼睛黑,面纱下的脸也不那么好看了,拒绝往来的黑名单上又多了一人,魏栋。
“世子,等等我,你看我射术有没有精进。”
晏随一来,魏梁就成了他的跟屁虫,魏娆匆匆瞥了树下两个身影就挪开了眼,看多了心烦。
魏梁擦了擦眼睛:“小九刚才是在瞪我,还是瞪谁?”
晏随双臂舒展,轻松将弓拉到最满,气定神闲道:“当然是你。”
反正,绝不可能是他。
马车停在大门口,魏亭忙着清点行装,女眷们则站到一边话别。
翠柳跟在魏姝身旁望着魏娆,很多话想说,但不能说,从这一刻起,她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露出破绽让人抓住把柄。
魏娆反而绷不住了,一手拉住魏姝,一手握着翠柳:“四哥在东宫安插了眼线,保护好自己,遇到什么麻烦就给国公府透个信。”
魏姝换了貌,怎么称呼魏娆都不对,不能再喊妹妹,喊姐姐更觉别扭,干脆点了点头,嗯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翠柳红着眼睛忍住不哭:“我一定会照顾好主子的。”
魏娆眼睛也有点红:“你先要照顾好自己,宫里不比外面,一言一行都要当心,闲下来就写写字看看书,教你的那些可不能忘了,以后还要检查的。”
以后,总会有以后的,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翠柳重重点头:“等以后再见,奴婢就是掌事大姑姑了,多少人羡慕来着,我爹我娘也会以我为荣,多好的事儿,值了。”
富贵险中求,享多大的福,就要承受多大的风险,翠柳说这话更多是在宽慰魏娆,让她放心。
魏娆哭笑不得,往她手里塞了一袋银子:“进了宫,不管为你主子,还是你自己,少不了要里外打点,不够用了就给府里捎信,千万别太省,该花的地方必须花。”
好话说得再动听,都不及这真金白银打动人心。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视钱财如粪土的人或许有那么一些,但更多的是魏娆这种有钱才有安全感的俗人,贪财的人,也更好打交道。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