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亭和晏随一南一北,风马牛不相及,八竿子打不着,任谁也想不到他们两个会有交集。魏娆本就好奇心偏重,脑子里想法多,加上那人又是晏世子,前世有过两面之缘,还对她有恩,就更加好奇了。
现在这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在没有经历巨变之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情,真就那么刚,连皇家的脸面都敢驳。
魏亭见小妹一副好打听的模样,不由打趣:“怎么?有想法了?这位世子爷可不是你那糊涂表哥能比的,你啊,未必拿得住。”
魏娆呵一声:“四哥想多了,我可攀不起这门贵亲,只是问问而已。”
前世跟晏随有过短暂交集,却连彼此真面目都不识得,即便对她有恩,魏娆也知这人不能惹,也惹不起。
魏亭其实萌生过结亲的念头,小妹是国公府嫡女,配晏王世子还是够的,可晏随那样的性格,心高气傲,目下无尘,一看就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主,小妹嫁他未必好过。
还有个更深层次的考量,是魏亭不敢对外人说的,包括魏国公,他也闭口不谈。
两年前,魏亭初涉北境,晏王世子的大名就已如雷贯耳,真真是北境十二州的土皇帝。世人都知南边土地肥沃,物资丰饶,百姓安居,可魏亭到北境游了半圈,不说所有的州县,但他亲眼看到的地方,都是一片兴旺发达,就连一个小小的村落,田埂里种满了金灿灿的谷物,只等丰收盛景。民间小调哼的内容,也多是歌颂晏王父子,晏王治理有方,世子骁勇善战,北境有晏王府庇佑,可保几世太平。
魏亭惊叹的同时,也更加心惊。这样蒸蒸日上的北境,和他们南边传的穷山恶水出刁民简直是两个极端。皇帝是否也有所耳闻,这才急诏晏世子进京,封了赏也不放人回去,而是留下来小住,半句都不提归期。
也因此,尽管晏王世子容貌昳丽,有治世之功,比锦乡侯世子更甚一筹,可谓天下第一佳婿,但京中各家也只是观望,并不急着结交,更不说结儿女之亲了,就怕心胸不大的皇帝突然发难,自家也跟着受牵连。
魏亭心境千回百转,最终只剩一声叹息,一脸严肃地叮嘱小妹:“我和晏世子有往来的事,你心知就行,不要告诉任何人,父亲也不行。”
魏亭能想到的,魏娆也能想到,前世那些难民,大多都是从南边暴|动之地辗转到北边讨生活,只因皇帝昏庸,污吏横行,苛捐杂税,民怨沸腾,天灾加上匪祸,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这里,魏娆拉着兄长道:“四哥,多挖些地窖,多存点粮吧。”
魏亭游走了南北大片国土,感受深刻,自然有所准备,跟晏世子结交也是在为国公府铺好后路,可他不动声色,从不声张,旁人也毫无所觉,却不想小妹居然也想到了。
“小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姚氏也是北方来的,又有些才智,说不定跟小九说了什么。
魏娆眨眨眼,一脸无辜:“四哥让我保守秘密,想必事关重大,权力倾轧之下,每走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新旧更替,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魏亭倒抽口气,左看右看,四下张望,唯恐有人偷听。小妹是真的敢说,也是父亲纵容,乖乖一个女儿家,长了眼界,胸有丘壑,胆子也大了。
“反正你心里有数就成,这些话再也不要对第二个人讲了,父亲和你姨母都不可以。”魏亭不得不多嘱咐妹妹几句,就怕她年轻气盛,管不住嘴。
“知道了,四哥你不是想吃春饼么?我明天做好了让人给你送来。”
魏娆几句话就把话题扯开,兄妹俩又闲聊了几句便原地道别,各回各自的院。
翌日,魏娆起了个大早,换了身窄袖窄裙的棉布衣裳,头发盘成高髻,缠一圈纱巾挡油烟,面上也覆一层薄纱,做足了准备再进到厨房。揉面醒面擀面抹油烙烤,每一道工序都有讲究,差了一点,做出来的面饼都不是那味儿。
这也是魏娆亲自上阵,只让丫鬟在一旁打打下手的原因,她们做别的在行,做春饼未必比得过她。
父兄几个都在家,魏娆不能厚此薄彼只给四哥一人,人一多,做的面皮量也大,还要准备更多的配菜。
除了几种常用菜料,魏娆又添加了一种味道鲜美的野菜,前世她躲在山中避难时吃了好几天都不腻,当时就在想这菜若是包到春饼里肯定更美味,魏娆凭着记忆把菜的样子大致画了下来,说是乡野游记里看到的,叫管家去寻。
春天里,山里野菜发得多,漫山遍野都是,很好找,管家带着几个家丁,一摘就是几箩筐。
魏娆只取了一筐放到厨房,其余的几筐都存到地窖里,吃不完就做成咸菜,说不定以后还有大用。
翠柳在灶台前帮忙,闻着这菜香都感觉肚子饱了,不由更加佩服自家小姐,不仅有学问,看得懂各类书籍,还能学以致用,把书上看到的东西做出来,如果是男儿身,何愁国公府出不了一个状元郎。
“翠柳?翠柳!”
“啊,小姐,奴婢在。”
“你成天想什么呢?心不在焉。”
翠柳呵呵道:“想小姐好厉害,看看书,就能做出这么好吃的饼。”
魏娆笑而不语,没有谁是天生什么都会的,当你为生计所愁,不得不去解决温饱时,很多东西慢慢就会了。
魏亭临出门时,正好收到了小妹做的爱心美食,提着食盒舍不得放回去,干脆就拎着一起出门了。一身素袍的四少爷七弯八拐,绕了好几条街道,进到一条又深又窄的小巷,停到了最里面的一家门前,轻轻敲了两下。
很快,门开了。
一个中年妇人出现在魏亭面前,中等身量,体型微胖,圆圆的脸瞧着很是和气。魏亭报出名头,妇人又上下看了看他,便笑着让人进来了。
“少东家在后院,公子自去吧。”
后院别有洞天,一眼望去,山水凉亭,景致错落,比前院那几棵歪脖子树要养眼多了。魏亭扫了一圈就收回了目光,径自往凉亭走去。
亭内,俊美少年半靠着柱子,长腿随意搭在横栏上,卷着一本书在手,却眯着眼睛小憩,闲适慵倦,真正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闲人。
可再像,也只是假象。
猛虎下山前,山下的人哪知危险即将来临。
魏亭立在石桌前,手里还提着一个红漆食盒,走了一段路,手有点酸了,还有些饿了,主人不招待,他只能自便。
打开食盒,一股香气扑鼻,魏亭顿时食指大动,衣袍一摆,坐在石凳上吃了起来。这时魏亭不得不多夸一句小妹心细,里头的菜碟用几层细纱布覆着,上面再盖一片蒸过的荷叶,锁鲜的同时,还有清香留存。
栏上少年闻到香味,闭着的眼皮滚了滚,手里捧着的书也动了动。
魏亭当没瞧见,一边持筷夹菜铺满整张面皮,再卷上一卷,一边遗憾道:“可惜凉了点,要是刚出锅,就更美味了。”
少年放平了左腿,曲起右腿,捧书的手也换到另一只,缓缓掀开了眼皮。
魏亭吃的专注,对周遭动静置若罔闻。
与心高气傲的人周旋,没点傲骨是不行的,你越恭维谄媚,只会越让他瞧不上,何况,魏亭自认行止有度,从来不是奴颜婢膝的庸人。
“我竟不知,你居然是国公家的公子。”
晏随不紧不慢开口,率先打破这诡异的宁静。
魏亭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擦擦嘴,再擦擦手,朝晏随拱了拱手,笑道:“不成器的子孙,愧受家族荫庇,不提也罢。”
晏随心里冷笑,言不由衷的自谦,不听也罢。
在北境做生意的大商户,每个都想攀上晏王府,晏随记住的没几个,独独魏亭,印象深刻。有胆子找上晏王府,跟他据理力争,就为了那三分息,一笔笔算得明明白白,多算了一分都要计较,这样的历害人都叫不成器,魏国公难道还想上天不成。
“你在南边店铺也不少,加上魏国公府的财力,几辈子都够了,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这么执着涉足北境。”
因为董澎那样的浑人,晏随对魏国公府的印象不是一点点糟,后来跟魏国公长谈了一番,又有些刮目相看,再得知魏亭竟是国公之子,感情就更复杂了。
魏亭是有野心,但他的野心不在朝野,不为加官进爵,只为了赚更多的钱,所以应对晏世子的质疑,他分外坦然,直言不讳。
晏随也是头一回碰到这样的男人,出身勋贵之家,不愁银钱,却这般贪财,贪归贪,可他又取之有道,从不碰不义之财,还算是个颇有品格的人物。
魏亭又卷了个春饼,两手捧着送到晏随面前,好像他才是主,晏随是客,极尽热情招待。
“这是我家小妹亲自做的春饼,这时节吃正适合,世子要不要尝尝?”
国公府家的小姐亲手做饼?他怎么有点不信呢。
晏随目光下移,看着那用料十足,鼓囊囊的卷饼,好一会才道。
“你,净手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