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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深海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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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叶知道这是梦境。

脚下宏伟的炼金阵依然是原有的模样,这个空间存在的事物仍旧是她印象中的画面,只不过她的精神没办法渗透石壁感知到外界的一切,仿佛在此地之外就只有虚无缥缈的空茫,什么都不存在。

虽然她的潜意识已经能区分现实与梦境,就算在梦境中也能保持一定的清醒,但她还是好奇这是怎么做到的。

为什么不管是人鱼还是公爵,都能将她的精神拉入梦境,以这样的方式与她见面?

没准还是灵魂力量的缘故?

千叶想到有死后阴魂入梦这种说法,隐约觉得把握到了几分真实——梦本质上是种思维活动,灵魂如果厚重并具备能够影响他人思维的精神电流的话,理应可以达到叫自己出现在对方梦境中的目的——这么一想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慢吞吞压下不合时宜的胡思乱想,她抬起头看着公爵,平静而坦然,并无丝毫慌张,就像她曾经注视过他的无数回那样。

一直都是那么无动于衷的、置身事外的,甚至冷眼旁观的态度,目光清凉如流水、纯澈如月华,情绪是真的稀薄,不管是负面情绪还是正面情绪,都如同为阳光蒸腾的露珠一样转瞬即逝,显得轻浅至极,仿佛身在此地的只是一具没有情感的人偶,并不会主动对外界产生反应。

公爵站立在火圈的外围,依然顶着与她相似却更为梦幻的颜容,越是非凡的美丽,予人的感官就越发不真实、不稳定,而且他的身体显得十分黯淡,曾经那些阻抑不住的光芒好像全然自他身上消失,他整个人都像是一个脆弱的气泡,轻轻碰触就会全然消散。

虽然这是梦境,身影不凝实是正常的,但千叶实在觉得他虚幻地太过了,反而飘忽如一道影子。

当然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是因为他的生命光火即将熄灭。

——他快死了啊!

稚幼的女孩歪着头,百合花一般的颜容没有什么表情,却依旧显露出足够的天真与无辜。

那种即使满身污垢两手淤泥,都难以掩饰的纯洁清澈;那种即使披着罪恶的外衣裹挟着堕落的血肉,依然被神圣眷顾的温柔可亲;永远立在阳光里,永远心怀光明。

她说道:“所以,哥哥,你已经没办法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了?”

与人鱼交战的后果显然糟糕透顶,城堡都将崩塌,自然不能再将他的伤势修复如初,他仅剩的方法只有夺取她的身体,怪不得等了那么久都不见他出现,公爵原来是意图在梦境中完成整个炼金术式么?

她觉得挺有趣。

梦境与现实是共通的,在这虚无之间受到的伤害同样会反馈到真实的肉-体之上,毕竟思维活动同样存在于主人之身,而意志是拥有力量的,深信自己受了伤的人真的会受伤,深信自己已死的人就再也醒不过来,只不过在梦境中实现置换灵魂的炼金术式,还是叫她觉得难以理解,因为未知所以兴奋,因为好奇所以隐约还有几分期待。

仿佛即将面对的并不是致命的威胁,而像是在春日明媚柔和的光色中去往海滩上野餐,像是秋色清凉天高气爽的时节里在大草地上跑马,轻松自在中又逐渐满溢出几分愉悦。

这个反应显然出乎公爵的预料。

他有瞬间的讶异,但马上就剥离了这种情绪——事实上,“维拉尼亚”是怎样的心性又是怎样的想法对他来说什么都不能代表,他需要利用她,这就是她唯一的价值——至于她是善是恶,是喜是悲,是光明是黑暗,都无须在意。

“维拉。”他低低地诉说了一个名字。

在语音落地的瞬间,火焰一下子就高涨起来,以极快的速度卷集了整个空间,但它并不显得炽烈难耐,反倒是温凉的,像是流水一样的质感,永动的水银与不腐的血浆都在这样的光火中闪闪发光,脚底下所有炼金术式的纹路都亮了起来,发出荧荧的璀璨宝石般的光芒,随即脱离了地面,像是流动的蛇般拥有了生命力,有繁复的符号从中飘出来,自行构成一重重一层层叠加的神秘存在。

这情景极美,但比起他撕扯她皮肉吞噬她血液那般血腥与残忍的手段,还要来得恐怖。

因为有一种难以想象的震慑忽然间就降临此地,就仿佛有什么宏伟到难以想象的存在睁开了眼,正注视着她,阴鸷又贪婪的目光肆意窥探她的身体,扫射她的灵魂,在寻找某些有价值的东西,四面八方的气流都在压迫她,有某种力量在撕扯她的灵魂,在试图搅动她的意志。

公爵踏着火焰,面对着她慢慢走来,火焰穿透他的身体,水银绕过他的脚步。

他的目光在此刻看来竟然不显得沉郁,冰蓝色的眼瞳干净得近乎透明,他所有的动作都彰显出一种志在必得的气势。

“我会死吗?”炼金阵中心的少女在剧痛中依然开口问道,她已经坚持不住站立的姿势,声音颤抖得出口就要支离破碎,“哥哥?”

眉眼间的懵懂无知与那种仿佛凌驾于一切之上的淡漠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即使这个时候,她看向他的眼神依旧是安静的,柔和的,甚至还有宽恕与怜悯。

公爵猛然间停下脚步——他不在乎妹妹究竟是什么心性什么想法,但是有那么瞬间,他甚至认为注视着他的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妹妹,而是某种独立的庞大的意志,冷酷无情地俯视下来——这就使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与威胁,甚至动摇了他对成功的执着。

“维拉,你会与我共存,一同见证辉煌,”他这样说道,“这一切马上就会结束,塞勒斯将在烈焰中永生。”

少女却说道:“可是哥哥,罪恶与堕落……真的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痛苦使她跪倒在地上,整个身体都颤抖如风中的枯叶,她仰起头,银星般闪亮的头发在身后披散开——这是一种献祭的姿势。

公爵蓦地睁大眼睛,控制不住的恐慌从冥冥中袭中了他。

就连那些游动的术式卷上她的脚,沿着她的腿往上攀爬,火焰舔上她的身体,往她的血肉里钻,这种完全符合预期的画面都不能阻止他的恐慌。

“我改变主意了……我决定摧毁它。”她这样说道。

“我愿意为哥哥而死……”那个跪在烈焰中的少女轻轻地艰难地说道,“可是哥哥,愿意为我而死吗?”

那扑面而来的叫人心肝都要为之摧折的狂热,叫公爵都要忍不住退后一步。

只见她的手中忽然出现一个东西。

还未搞明白它是从何而来,就发现那是一顶荆棘做的冠冕,简陋,粗糙,仅仅是一段长着尖刺的荆棘缠绕而成。

公爵一时还没白这是什么——但这件事物所代表的意义本该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所以他猛然睁大眼睛,震撼难以言喻。

这是何等的荒谬!

何等的可笑!

震惊撕扯着他的理智与精神,叫身影都要在这种激荡的情绪中濒临熄灭。

她闭上眼将这顶冠冕戴到了自己的头上。

荆棘王冠!荆棘王冠!

这样的圣物为什么会落在她手上!

就算神秘已经彻底消逝,神圣也皆不复存在,但是总有一些残留了那个时代力量的物品还流传至今,尤以古老的教廷居多——但这些事物无一不是被封禁的珍宝,不示人,不展现,连教皇都无法见上一眼!

罗斯家族有一个模拟了“三位一体”的黄金吊坠,仅仅是模拟,但因为上面仍留有一些黯淡的圣力光芒,这已经是世间无法想象的圣物,所以公爵如何能想明白,为什么如同荆棘王冠这样的可怖存在,竟然会为自己的妹妹所有!

但他猛然间明白了一个事实,为什么之间他在地下找回她的时候,她的额头上会布满针刺般的痕迹与血污,所以她驱逐人鱼并摘下人鱼双瞳的原因,并不是在于她身上有着什么可怕的圣力,而是因为这顶荆棘冠!

炼金阵的掌控权瞬间颠倒。

虚空中宏伟巨大的存在不甘又被迫式的离去,笼罩在此间的封禁像是气泡般消散,她身上的火焰慢慢降下去,服帖地围绕着她的脚边旋转,遍布整个空间的活动的术式又落回了原地,一切神秘都在她身前消隐无踪。

戴着王冠的少女从地上站起来,慢慢睁开眼睛,她的神情极端漠然,就像是神明般无悲无喜——不,她就是这个空间无上的神明。

支持公爵站立的唯一力量只有不甘了。

“哥哥,是你亲手给我的权利。”她注视着他,说道,“请为我而死吧,哥哥。”

*

风暴堡满足“子民”的定义吗?

当然满足!

这是个带着魔性的炼金造物,是塞勒斯家族所创造的奇迹,她作为塞勒斯的血脉,天然就有使用它的权利,而关于它本质意义上的掌控权,还是公爵亲手放进她手里的!

他原意上应该是想要以城堡来同化她,使她的精神更趋向于塞勒斯家族的意志,也更符合他的思维,方便他排斥她的灵魂,夺取她的身体——他确实放弃直接吃了她,大概是因为他觉得以这种方式希冀神圣之力来抵御异化的可能性太低,而且就算叫他完全摆脱了异化的影响,他的身体也没办法再为家族延续传承,还不如抛弃这个破败的躯壳,夺取妹妹的身体,作为她的方式继续生存。

这样一来,无论是杀死人鱼,还是以这具身体繁衍生息,都可以轻易实现了。

但他没想到——他怎么可能想到,她竟然会有「血之冠」这样的东西呢?

他怎么能猜到她借以克制人鱼并取下它双瞳依靠的是这顶荆棘王冠呢!

她从来都站在不败之地。

事实上,虽然它确实有克制黑暗与魔性的作用,但「血之冠」比起带有光明属性的神圣之物,它所属的应当是暴君范畴——“我来了,我征服”。

城堡成为她的子民,全然为她所掌控,藉由城堡而成立的炼金阵同样为她操纵,她拥有轻而易举裁决的能力。

于是立场瞬间颠倒,被该任人宰割的少女变成了执刀者。

千叶俯视着掌心中的濒死之人,眼神中流露着某种物尽其用的冷酷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