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冬季,阿比斯莫尔海岸线上的天空都布满了沉暗又厚实的阴霾。
云层低得仿佛伸手可触,冰雪封锁的风暴堡处在低温冰冻的状态中。
即使城堡内部有着一定的保温装置,古老的墙垣也无法阻绝外界凛冽刺骨的寒风,更何况城堡本身就在悄无声息地吞噬居民们的生命力,混合了魔性的阴暗与扭曲紧密地笼罩着此地,如无形的蛛网般纠缠着其内的猎物,叫人在麻痹与茫然中无知无觉地靠近深渊。
海域倒变得静寂极了,连偶尔带着覆雪碎冰的波浪都显得沉重又柔缓。
只是这种静寂却不能带给人丝毫平和的美感,海水无论任何时候看下去都显得晦暗的色调,与过去所见的深蓝并无相似之处。
而是沉淀着仿佛漆夜般的幽暗,连曾经卷集着风暴的波澜都没有这般可怕,时不时的落雪不仅没有增添唯美浪漫的气息,反而将广袤无边的海域底下那种莫名诡异的感觉蒸腾出来。
即便并没有见到什么颠覆认知的恐怖场景,这片海域也叫人打从心眼里想要逃离。
公爵沉着脸将妹妹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唯恐她遭遇到什么糟糕的侵害。
健康的体质带来了良好的机能运转,那时失血过多导致的虚弱已经被剥除,但意识与精神的游离却叫她看上去苍白而恍惚,大概源自有幻觉始终围绕在她的身侧,捉摸不透的幻象与挥散不去的幻听在她的神经中流窜,来自骨血与灵魂中的某种共鸣叫那些隐秘如影随形,才叫她倍感困扰。
公爵知道,那并不是一些能叫人坦然接受的东西,不过大概接触得还少,并未叫她移了性情、如最初的他一样变得敏感易怒、疑神疑鬼。
但理智的削减是不可逆的,事实上就算是在梦中,多次直面人鱼这样的怪物,妹妹还能保持如今的清醒已经叫公爵觉得很讶异。
如他所料,她的身体中一定存在着某种能够隔绝神秘的事物,叫她对于异种的魔性反应迟钝——只是对妹妹放心,不代表他不清楚妹妹对异种具备何等的吸引力。
贪婪的渴求并非基于某种结合与传承上的需要,更意味着她的血肉她的骨髓她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是如此使人难以抗拒,她不需要任何诱惑的技巧与力量,光是存在本身已经是种致命的魔念,甚至仅仅一眼注视都能叫人激动得鲜血沸腾,轻而易举就能触动那些疯狂的情绪,叫人恨不得将她揉碎了就此融入自己的骨血。
公爵越是深入神秘的领域,身体中被压抑的扭曲就越是复苏,人鱼的靠近也挑动着他稀薄的人性,为了不蜕变成怪物,他需要以前所未有的对欲念的忍耐力,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所以他减少见妹妹的次数。
风暴堡积聚了数百年的魔力爆发得越是强盛,他越是难以自控,而他的妹妹对他而言也存在噩梦般的诱惑,他更害怕因失控而造成难以挽回的灾祸。
于是在看到妹妹习惯性寻求宗教的帮助,握着脖子上的黄金圣物背诵教义吟唱圣歌,确定她除了困惑与害怕并没有受到太大的负面影响之后,他马上转去查探人鱼那边的情况。
不管是人鱼找寻到什么空子进入她的梦境,也不管它是基于什么原因没有伤害她,首先要知道,对于纯粹的异种,仅仅是靠近就会带来强烈的污染。
人类的体质本来就难以抗拒异种魔性的入侵,大多数时候仅仅是看上一眼怪物的真身都会导致意识的崩溃。
当人鱼将自己的身体与人类同调,尽可能地接近人类的血脉构造之后,这种魔性更是张狂得肆无忌惮,就像是瘟疫一样拥有瞬间侵蚀的可怕能力,公爵不会在乎贱民的生命,他甚至就是在用人命堆砌应对魔性的壁障,但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妹妹受到任何侵蚀。
他所害怕的是,她身上本来就带着塞勒斯家族代代相传的诅咒,而那条人鱼或许有能力利用这种源于同族的魔力做什么。
毕竟同类相残就是这种怪物的本性,繁衍的本能会叫它在受孕前克制食欲,但具备魔力的妹妹在人鱼看来,大概不仅是威胁,更是一种难得的补益的食粮,而无论是它想要迷惑驱使她,还是蚕食吞噬她,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只不过打死他都想不到,那条人鱼竟然会爱上自己的妹妹!
在他还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之前,那可怕的怪物甚至已经因此而打破风暴堡构造的限阈,潜入了城堡内部!
*
千叶并不能预料到灾难的阴影已经向自己靠近,她对着公爵尝试甩锅之后,就安静地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等待结果。
她能从公爵的举动上窥探出不同寻常的危险,但着实不清楚危险究竟会达到怎样的程度,对于神秘事物缺乏认知的现实局限她搞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的常态令她十分不习惯。
说来,近些日子管家们已经限制仆人活动的区域,并减少他们的行动,由于公爵大人的性格总市值这么喜怒无常,这个冬天又实在过分寒冷,窝在炉火边取暖的人们自然乐得轻松,无比顺从地准备熬过冬季。
见识浅薄认知狭窄的人们,并不能敏锐地觉察到城堡中那些“怪事”的发生,更不知道自己只是那些唯公爵之命是从、助纣为虐的管家们控制圈养的“食粮”。
千叶十分安静,安静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这一回见公爵,她从便宜兄长身上感觉到了极大的威胁,特别是当这种可怖感还是针对于自己时。
心知肚明对方的人性已经岌岌可危,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所以无论他先失控的是哪一种情绪,她都不想再刺激到他。
只不过等待着人鱼与公爵杠以观后效的千叶,并没有意识到,这两者之间的平衡已经被前者单方面打破了!
正如她早先时猜测的,既然风暴堡建立在鹰身人石崖之上,如此靠近海域的地方,塞勒斯家族的血脉又延续了人鱼的魔力,城堡底下必定存在某种特殊的地方可以沟通大海与塞勒斯之间的魔性。
既然海洋本身就存在无数罪恶,人鱼是其中最典型的象征,按照神秘学的角度来说,海洋就是存在魔性的,就算那个时代已经逝去了,在人类还未完全认知并掌控海洋——在人鱼依然作为海洋的霸主存在之前——海洋就拥有魔力的残留。
人鱼与海洋是互相增益的。
同理,身在海洋中的人鱼就拥有最强大的力量。
它确实无法打破风暴堡的守护,但倘若城堡底下本就存在着通道与海洋相连呢?
不管这岩石间的通道多么狭小、多么窄细,只要海水能流经,便是它的魔力能够染指之地。
分化为雌性体的人鱼,总是要坦然轻松得多。
它首先要做的就是同调与改造身体,将之调整到受孕状态,它的魔力会随之变化,变得更具备针对性,足够迷惑人类的心智,叫他心甘情愿跟着它进入海中,所以它并不会急着结合,它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有足够耐性去周旋,一点一点捕获自己看中的猎物。
但是当它分化的是雄性时,先天繁衍的劣势就促使它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提高成功率。
它首先要做的便是夺取自己的伴侣。
——特别是当它的伴侣深藏于石头垒成的堡垒之中,为她的同类所占有时。
雄性人鱼的暴戾与凶残随着性别的分化在它的身体里复苏,雄性本来就比雌性更强大,也更具备行动力,为梦境中得不到回应的痛苦折磨之后,它果断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去得到她。
于是千叶安静乖巧的模样还未装多久,就感觉到了无处不在的威胁感,就像是被某种食肉的猛兽盯紧,而整座城堡予人的感官一下子就转变,就仿佛从还算平静的阴天蓦地进入雨雪交集的暴风天。
阴鸷,森寒,扭曲,可怖。
神智被强制性模糊,甚至连认知都异化颠倒的感觉,比起曾在那个存放着先祖遗骸的房间感受到的阴影,还要来得糟糕。
她的心脏像是骤然间被掷到冰水里,全身上下的温度都散失得很快,能叫对寒冷十分不敏感的身体、都感觉到了瞬息间渗入骨髓的凉意,可见这种裹挟着惧怕的知觉达到了何等程度。
她第一时间就感觉到某种不同寻常的事发生了。
要知道现在还是白天,并不是魔性更强烈的深夜!
得出罪魁祸首肯定是“人鱼”这个结论的千叶,并没有觉得放松一些,反倒全身上下都陷入紧张不安的状态。
这种本能之下,她的思维在疯狂运转——她不认为是公爵与对方终于开战了。
或许是因为在深海待惯了,人鱼在白天是很静寂的,只有暴风雪强到将整片天宇都遮住、以至于光线晦暗的那种白天,能隐约感受到遥远的地方飘荡着它的歌声。
再说人鱼还未蜕变完全,公爵也不敢太过靠近人鱼,他不可能如此迅疾就觉察到人鱼的性别有异,这俩的矛盾没有正面抵触的机会,不至于毫无预料就造成这种级别的变故。
深觉自己的脑子又不太够用的千叶,只能想到这是件糟糕的事。
重点是,公爵如她一般感觉吗?
还是只有她有这种感受?
按理说风暴堡的一切都掌控在公爵的手中,她应当被保护得很严密,可现在寒冷与恐惧已经浸润到里里外外,好像有无数只无形的手探入她的脑子里,将一切意识与理智都搅得乱七八糟——城堡似乎反过来成为了对方的利器,每一道古老久远的气息都在对方的控制下桎梏她。
千叶还是不想正面杠杀伤力恐怖的人鱼,无论对方是哪种意义上的食欲,都不是她想面对的情形,为了预防意外,她在自己的理智彻底丧失之前,试图先行催眠自己。
她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全身心恋慕并无条件信任自己兄长的人,所有的思绪都聚拢在一处,唯一的意识就是向公爵求救——呼唤他,乞求他。
万一真免不了杠上人鱼,这锅已经扣在公爵头上了,就让这俩先干个你死我活吧。
*
猝不及防之间发生的一切都不符合公爵大人的预计。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妹妹不像是塞勒斯家族的人。
血脉是无法更改的真实,但她无论是灵魂还是自我意识都与塞勒斯有着极大的不同。
这大概得益于她在幼年时就离开了魔性的风暴堡,短暂摆脱家族的诅咒,而他们的母亲、那位来自罗斯家族的女伯爵,在她的身体出现“异样”的时候,寻求了教廷的帮助,以某种特殊的力量阻抑了她身体现出“家族遗传病”的状况,毕竟魔力充溢于骨血,只要人体与其存在不兼容,就必然反馈于现实——然而某种阴差阳错,却叫她脱离了古老噩梦的束缚。
地狱里盛开出一朵纯白的百合,深渊中照射进一抹温柔的曙光。
她对于魔性的迟钝与顽固的理智都预示着,只要解决掉外界的不利影响条件,她必然能为塞勒斯诞生受诅咒影响轻微的健康理智的后代,待那些隐秘存在随着时光逐渐消逝,塞勒斯依然能再度繁荣昌盛。
但他如此深爱着自己的妹妹,对情绪敏感至极的人鱼自然能感觉这种强烈至深的情绪,它无法突破风暴堡的防御,而她更是潜藏在城堡的深处为所有力量围护着,嫉妒凶残成性的人鱼试图构造出梦境吞食她,却在见到她之后爱上了她。
公爵完全没想到——原计划要对付的雌性人鱼变成了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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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1
1.雌性人鱼:准备好怀孕,他会自己过来的。
雄性人鱼:得靠抢。
2.千叶要准备开始宰鱼了~她很快就会意识到其实自己占据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