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离开栖凤宫后,夜七便潜入东华门附近,从来往的宫人之间判断出季纨所在的位置,可找了许久也没有见到钟辞所说的那个人。
南亭的刺客只负责杀人,向来缺乏自己去打探情报的能力,夜七又是半个哑巴,更不懂得伪装自己,这个任务对他来说实在太过为难,而季纨手下的一些人行动看起来也异常奇怪。
他对危险感知的直觉因为长久的幽禁而变得迟钝,并没有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这些人身上。
在周围徘徊了两日,夜七才终于在来往的人群中找到那个眼下有一点泪痣的男人,只听别人唤他宋公子,却不知全名,而他几乎每一次出门都与季纨同行,让夜七找不到半点下手的机会。
季纨是武将,曾经用一手长戟打出了不小的名声,夜七不能肯定自己现在的身手是否能与他一战,拖延得久了也定会惊动他的人,为了完成任务,只有等待时机,稳妥地避开他再动手。
这日季纨邀小皇帝马球场一聚,夜七见他独自带了一名小厮离开,亲眼看着进了东化门,确认他离开之后,正欲要动手,却被人抢先了一步。
这时他才发现,前几日他觉得不对劲儿的那些人根本不属于季纨手下,而是跟他一样,也是来行刺那位宋公子的。
夜七潜在暗处没有露出身形,见那些人动手之后没多久,整个院落都被季纨潜伏的人包围了起来,混乱中,他见那帮人落了下风,心知不能指望,趁乱用轻功越过人群闯进了那间紧闭的房门。
料到初入宫墙的自己可能会成为众人第一个除灭的对象,宋子虞握着手中的剑,早已做好了应对准备,却低估了来杀自己的人的武力,没有抵过三招,就被打落了剑柄。
夜七手中的剑刃贴着他的脖子划过时,忽然被一柄袭来的长戟打断,力道之猛迫使他生生退出三四个身位之外,紧接着便与行而复返的季纨交上了手。
门外血光遍地,门内季纨长戟凌厉,而夜七琵琶骨被锁,无法与他硬碰硬,便只有靠身法躲避,借风而踏,脚下踩碎微尘,在季纨屡屡出招不中而怒气腾腾地劈砍时,寻到一处破绽,撞破了他的杀气。
剑身几乎在瞬间刺穿了他的左肩,猛地□□的那一刻,鲜血溅在了旁边宋子虞的身上。
剑光的映照下,夜七看着他那张脸,脑海里的回忆被触动了一下,他忽然记起来,这位宋公子他是认识的。
一晃神的功夫,受了伤的季纨还手重击,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打斗中,外面的刺客渐渐被肃清,夜七知道不能久留,却一时无法从季纨的纠缠中逃脱,最终选择了壁虎断尾,在受了他一击之后,强行调息,越过季纨踏着门口的尸体,几步凌空跃上瓦顶,眨眼便消失在了人的视线里。
季纨还想带人再追,却被宋子虞抓住,回头见人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刺客离去的方向,粗声问道:“怎么?”
宋子虞神色晦暗不明,“这个刺客的身法,我曾经见过。”
季纨一顿,目光定在他身上追问。
想到那时死在他们手下的小太子,宋子虞握紧了拳,“他是南亭的人。”
栖凤宫内,几日前离开的人还没有半点消息,钟辞稍微有点不踏实,又说不上来自己究竟在担心什么,在这种怪异情绪的裹挟下,明知道马球场是个什么地方,却还是穿了一身繁重华贵的宫装,在从轿子上下来之后,让人在四周架起纱帘,隔断了外面的风沙。
赵元青一身轻便的马球服,人站在马前畏手畏脚,一直在不断地张望。
钟辞注意到他的目光,却故意别开视线没有理会,余光瞥见崔绍也在,端坐在一侧,没有什么表情。
所有人都在了,只有今天的主角却还没有出场。
一直等到日头将要落下西山,季纨才姗姗来迟,衣袍上却带了血色,一露面就把赵元青吓了一跳。
“舅舅,你这是?”
“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几个刺客,并无大碍。”季纨往边缘坐着的钟辞和崔绍身上扫了一眼,继而对赵元青道:“不过臣的肩膀受了伤,今日恐怕不能教皇上马球了。”
皇城中怎么会有刺客,谁有理由要杀他。
赵元青脸色有些发白,从他的视线中意识到什么,却没有追问,只道要让太医来给他看看伤,马球改日再打也不迟。
季纨点点头,在跟赵元青一起走过边席的座位时,对两人道了一句:“今日实在不好意思,让二位失望了。”
钟辞视线微斜,瞥了一眼崔绍的神情,便知道这死太监又跟她想到了一起,而他们的想法也早已被人拿捏在了掌心之中,今日的邀约便是拿他们来算计了一场他们自己的人。
现在季纨好好地站在这里,在两拨人的围剿下仅仅是肩膀受了一点小伤,以他的身手,那哑巴恐怕已经死了。
可惜,她难得才遇到这样一个有趣的人,还没玩够,就变成了一具不知被丢在了何处的尸体
在季纨面前,钟辞用袖口掩了面,看起来对他身上的血迹十分畏惧和厌烦,“王爷还是好好休息,等伤好之后再谈这些也不迟。”
季纨哈哈笑了两声,钟辞蹙紧眉头,表现得弱势而可怜,在灵槐的搀扶下离开了马球场。
崔绍在后面看着她,一直等到人身影淡去,再看不见了,才开口轻声对身后的福康道:“娘娘受惊,让人准备一碗醒神汤,你亲自送到栖凤宫去。”
受了惊,不是应该喝安神汤吗,为何是醒神?
福康困惑,却没有胆子去问,应了下来,念着一会儿就去膳食局问问。
走出人的视线之后,钟辞抹去面上的伪装,重又变回那副懒散而兴致缺缺的模样,坐上轿撵,道了一句回宫,之后便闭上了眼睛。
灵槐跟在旁边,看她这样有些心疼,可该说了劝慰早在许多年前就说了个遍,全都没有用。
吃人的深宫早把她的魂魄吞了个干净,她现在的躯壳中好像只剩下了如何算计那些生杀予夺,再也没有了几分常人该有的生息。
回到承乾殿,灵槐让她回去休息,早早等在门口的云兰在取下她的外氅之后,不确定地轻声道了一句:“小姐,那只小鼠……好像回来了。”
云兰是唯一能在她殿中暗道肆意行走的人,夜七进门时没有发现她也是正常的,但他之前的行动一向很轻,不该会惊动云兰才对。
钟辞没有回应,在云兰帮她换好衣服之后,让她先去休息,走到暖阁前轻手将门推开了一条缝,继而便听到了一声低弱的轻哼。
将门缝打开得更大一点,钟辞先是嗅到了浓浓的血腥气,随即便看到了一团浸满血的中衣。
听到动静,夜七受惊,抓起手边的剑猛地站起来,可一对上钟辞冷静的目光,立马像见到自己崇敬的天敌一般,第一反应便是将剑反手背到了身后,意识到自己的模样,仓促地扯过一件上衫挡住身上的伤,声音又哑了下来,“娘娘……”
钟辞看一眼旁边的血水,沉默片刻后开口吐出一句:“废物。”
夜七垂眼,知道自己没有完成她交代的任务,得了训斥也不反驳,反而应了一声是。
钟辞蹙眉看向他,想从他的表情里找到一点忤逆和不悦,可是什么都没有,即使是苛责,他也依旧顺服得不像话。
钟辞忽然有些厌烦,转身离开暖阁的同时把门重又锁了起来。
夜七看着她带着怒气离开,失魂落魄地垂下手,有一点后悔。
也许他应该沉住气,不该跟那些刺客一起出手的,那样或许他还有机会杀了宋子虞,也不会惹钟辞生气。
夜色渐渐沉下来,钟辞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熬了许久,还是睡不着,在黑暗中叹了口气,打开床头的暗格,从里面摸出一个天青蓝的小罐,下床重又走到暖阁前,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