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琛最后还是穿着那身破烂西装，在沙发上渡过一夜。

吃过晚饭，郁宁给他递了一床小薄被。

顾云琛接过去，抖开，在沙发上慢慢躺下，薄被一拉，盖过头顶。

然后，转身，给了她一个决绝的背影。

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

沙发上方迅速飘起“生气，你快哄哄我”的信息因子。

她好笑，把空调温度稍微调高点，确保不会把人冻坏。

洗漱完毕，她吃了上次的教训，只换了新的长袖长裤。

路过沙发时说了声“晚安”，爬上床，缩进被窝。

然后，胡思乱想。

近三个月来的事在脑海里一幕幕闪过，她有些烦躁地翻身。

欠债还债，顾家要她还什么都是应当。

可仔细说来，她也是受害人，莫名其妙就被自己亲爹卖了。

她很感谢当时顾家救她，但真的不能接受自己年纪轻轻就被迫结婚。

她慢热不轻易交心，面对别人的好，无法及时回应。

但今天这人又是跳楼又是推心置腹的，她还装不懂未免太自私。

她是不是得对人家好点。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那头突然也窸窸窣窣一阵，声音有点迷蒙：“嗯？”

郁宁一听他声音不对劲，才知道他被吵醒了，有点后悔，温声说：“没什么，你睡吧。”

她重新拉好被子，就听那头传来一声“唰啦”。

顾云琛翻了个身：“睡不着？”

“嗯。”她胡乱应着。

“既然如此。”他听罢忽然轻笑一声，声音喑哑带着诱，“要不要做些晚间运动？”

“？”

她信以为真：“数绵羊么？”

他拍拍身下的沙发，语调意味深长：“过来抱着哥哥睡，哥哥亲自教你。”

“……晚安！”

她一句“流氓”滑到喉间又给咽了回去，脸颊一红，缩进被窝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闭上眼睛。

后来睡意朦胧间，隐约觉得有人靠过来，将她被子拉开重新盖好，还听见一声轻笑：“我吃人么，这么防我。”

过后，又摸摸她脸颊，在她额头吻了吻，无奈叹了口气：“傻姑娘。”

**

第二天醒来，顾云琛已经不在沙发上。

郁宁去室外找了一圈，看到他站在楼梯下，和尹西说着话。

尹西说着，把手里的购物袋递过来：“已经吩咐好了，那头有什么消息，赵成会尽快告诉我们。这是换洗的西装。”

顾云琛点点头：“辛苦了。”

说完转身上楼，把郁宁拉进门：“尹西把百日宴的礼物拍了照片给我，你看着选几样。”

她蓦然想起来昨晚没做完的事，狐疑问道：“我来挑好么？”

“女孩子心细。照片在相册。”

他把手机递过来，拎着购物袋进了浴室。

郁宁心道他不怕她翻看隐私么，但他已经离开，没办法，只好坐到沙发上。

那床薄被已经叠好放在一边，沙发干净整洁，却总有若有若无的草木香。

她摇摇头，把那点胡思乱想甩出去，打开手机锁屏。

意外地，里面APP很少，最亮眼的当属D&M的APP图标，“M”嵌入“D”中间，颜色沉黑，有点像“@”的写法。

她没多看，点开相册，迅速翻看图片。

顾云琛换好衣服出来，她也选好了礼物。

他走过来，她顺势把手机举起来给他看：“和田玉的镶金玉佩，合拢是太极图，分开是一对首尾相连的锦鲤，寓意不错。”

“那就送这个。”他戴上袖扣，“试音会结束后，我去接你。”

“好。”郁宁点点头。

顾云琛拿回手机时，不慎摸到了她的指尖。

双手略一相碰，他微微一滞，看着她洁白光滑的纤纤细指有些出神。

去公司的路上，顾云琛摩挲着左手无名指，恍惚想着，他只记得给她嫁衣，却忘了婚戒没给。

沉默半晌后，他破天荒的问了个问题：“送婚戒是不是要浪漫？”

尹西差点把车撞到路边花坛上，惊恐回神，咳了咳：“少爷，少奶奶又准备离家出走不理你了么？”

他语气凉凉的：“你奖金还想不想要了？”

尹西背后一冷，立马说：“少奶奶不知道嫁衣的意义，少爷你不说就算了，连婚戒都送得那么晚，换别的姑娘早跑了。”

尹西苦口婆心：

“要不就选下午送吧。”

“都说如今小姑娘喜欢暖男，我看未必。”

“她们喜欢的是对外高冷、对内温柔，人前斯文、人后禽兽。少爷你完美贴合。”

“少奶奶看着温温柔柔的，万一就吃这口呢？”

顾云琛：“你对感情套路很了解？”

“造诣颇深。”尹西谦虚。

“你下周就去婚姻介绍所报到吧。”

“……”

**

中午，郁宁到达新安区某写字楼。

《时间之旅》这部动画番位太高，从宣布动画化开始，就吸引了不少业内人关注。

所以对比起一般的动画试音会，这次来参加试音的声优人数，可谓人山人海。

制作组按角色，把试音的声优分了组。

排名表就贴在录音室外面的墙上，A4纸上上下下整整贴了一面墙。

郁宁仗着一米六的小短腿，从人群里窜过，贴到墙边，在排名表纸上找自己的名字。

排在前面的声优是老牌艺人，像她这样的十八线无名声优没资格和人家并排，所以她直接在后排开始找。

正一个个找过去呢，身侧响起一声“哒”。

粉色长裙裙摆侵入她的视野，来人霸道地转了个圈，往她腰间一顶，将她恶狠狠推开了。

她抬头。

李茜茜点在排名表上的美甲闪瞎人眼，本人目不斜视，仿佛知道郁宁看她，嗤笑一声：“我当谁呢，原来是郁宁小姐。”

自从上次郁宁把她怼了，也不怕她故意刁难，大大方方笑笑：“前辈。”

“别，这声前辈我受不起。”

郁宁见此也不再理，踮起脚尖重新开始找自己的名字。

很快两人撞在一起，李茜茜重重“啧”了声，颇不满地瞪她：“这边是竞选女主的声优，你的名字怎么可能在这里？”

她说着双手抱胸，一副看好戏的样子：“讨好了何总又怎么样，你以为你二十岁就能出演主角？”

“小小年纪，还是沉下心来好好磨演技吧。声优圈子弱肉强食，你没实力，将来年老色衰，有谁稀罕你？”

郁宁一巴掌拍在排名表上：“说够了么？”

这一声有点大，把其他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李茜茜被吓了一跳，立马闭了嘴。

郁宁看着她冷冷一笑：“前辈，你是不是觉得老大对我好得离谱，而你作为I&G的当红声优，觉得不公平？”

李茜茜没答话，冷哼。

“你既然自认比我年长，那么有些事就该知道，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郁宁已经找到她的名字，转身。

她抬起下巴，“有些不知道的事，别脑补着脑补着就成了真。”

李茜茜气急：“你！”

她刚想理论一番，却被录音室的开门声打断。

前一个试音女主的声优走出来，在门口环视一圈，“郁宁是哪位？下一个是你。”

郁宁回身，道了声谢。

李茜茜已经震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愣愣看着郁宁，浑身一颤。

“怎么可能？”

“你怎可能演女主呢？”

“我花了多少年才能出演女主，你才第二部动画！”

郁宁转身往录音室走，经过李茜茜身边时，稍稍停顿，软了语气说：“大家同属一个事务所，家丑不可外扬。”

说完，再不管任何事，进入录音室。

……

面对《时间之旅》这样大的阵仗，郁宁说不紧张是假的，进入录音室后深吸了好几口气。

她提前从背包里拿出试音用的台词本，走到麦克风前，向对面房间的导演、制片点头打招呼。

导演扬扬手，示意她开始。

《时间之旅》剧如其名，讲述的是一个有关时间的故事。

男女主意外获得穿越时空的机器，在做实验的过程中不断回到过去、不慎改变历史。后来两人发现后果严重，为了修复历史又不断前往未来。

女主安悠是一个冷静御姐，在一系列的事件中，都是她在男主身边出谋划策。

郁宁合上台词本，闭了闭眼。

再睁眼，温和神色荡然无存，只剩下通身的清冷。

……

郁宁试音结束时，原本百无聊赖的导演制片，全都跟磕了药似的精神抖擞，对她笑了笑。

这是个好现象。

郁宁打开门出去，叫下一个声优试音。

从外面走道经过，发现李茜茜靠在窗边不知道想什么，看见她，嫌恶地撇开视线。

郁宁平静地走了过去，边走边给顾云琛发消息，说她这边已经结束了。

走到楼下，不远处响起一声“滴——”。

她抬眼看去。

奥迪不知道在那停了多久，尹西看见她，降下驾驶座车窗，对她欢快地摆手示意：“少奶奶，快来。”

郁宁快步上车。

随后，奥迪稳稳驶了出去。

天真的某她沉浸在导演表现出来的欣赏里，压根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全被看了个正着。

李茜茜正等着轮到自己试音，随便找了个安静地方靠着，谁知道看上了那么一副好戏。

她勾起嘴角无声微笑：“我说怎么有胆子和我叫板，原来不是老板保驾护航，是有金主在撑腰。”

奥迪离开后，她也顺势收回视线，想了想，拿出手机，发了几条微信过去。

【亲爱的，今晚我去你家？】

【我试音的这部《时间之旅》很有潜力，有没有兴趣投资？】

【如果我拿下女主，质量绝对好上加好。】

**

郁宁上车后，察觉车里气氛有点不同。

左右说不上来，似乎酝酿着什么大事。

她不敢妄动，一路上都没说话。

半小时后，到了顾家老宅门前。

顾家老宅是古典园林式建筑，位于港南区市中心，附近是湿地公园，闹中取静，别有一番味道。

尹西把两人在正门口放下。

刚一下车，顾云琛便紧紧握住了她的左手，她动弹不得，只好侧过身看他。

“怎么了？”

顾云琛不答，低头，把手伸进口袋里摸索了一会，拿出一个戒指盒。

他不说话，就那么递到她面前。

阳光直直落下，戒指盒上的烫金纹路熠熠发光，仿佛无声宣告着什么。

郁宁一愣，不敢置信。

顾云琛握住她的手，带着她打开。

里面的戒指第一眼并不出众，再仔细看看才发现大有文章。

戒指表面，居然用蓝钻和黑钻贴出了一幅北斗七星夜景图。

顾云琛看着她的桃花眼里溢满困惑，心下好笑。

认识她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姑娘很慢热，对很多事都不开窍，思维跳脱一句话能把人噎死。

所以他一点都不惊讶她不懂。

他抿了抿唇，贴到她耳边，轻轻呼气：“需要我跪么？”

郁宁愣神过后，摇摇头，十分诧异：“为什么要跪？”

她快感动到哭泣。

这人昨天帮她追小偷，又跳楼又受伤的，还委屈地在沙发上睡了一夜，结果半点没生气。

还对她那么好，送她贵重的礼物。

她暗暗握拳，以后要对他好些。

顾云琛隐隐觉得哪里不对，温声解释：“婚……”戒。

话还未说完，她抬起脸，欣喜地求证：“这是送我的礼物？”

顾云琛勾勾嘴角，“嗯”了声，按捺着心下涌过的热流，把戒指取出来。

刚把她的左手握住，忽然的，她把手撤了回去。

郁宁想着自己之前怼他真的不太好，这次他送礼物求和好，她不能再端着，他送什么她收着，再对他好些。

看他动作慢慢吞吞，忍不住想自己上手。

她问：“我现在戴上可以么？”

顾云琛点头，有点被她的开窍哄着了，眼底全是笑意。

他目光下落。

她把戒指接过去，伸出左手。

慢慢地。

把戒指戴在了象征友情的……小拇指上。

顾云琛：“……”

郁宁把戒指戴上了才发现有点大，好看精致的眉皱了皱眉，怕打击到他，小声说：“下次我不闹你了。你与我和好送礼物也别送戒指了，戴不上好浪费。”

她说着，羞涩一笑：“不如我把戒指卖了，换栋小别墅罢？”

顾云琛：“……”

空气突然安静。

顾云琛似笑非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

郁宁呆萌脸：“嗯？”

“像个骗婚的。”

——19.0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