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府老宅,前厅。
厅中下人一退出去,原本正襟危坐的叔孙摇光便闪身挪到侧席,攀住了庆忌的胳膊,甜笑道:“嘻嘻,看你做这成府管事,还有模有样嘛。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到我叔孙家去呀,人家也委你一个大管事的位子。”
庆忌在她鼻子上宠溺地刮了一下,说道:“你呀,这么远的路程,风餐露宿的,偏要赶来这里做什么,忙过了这几曰,我去曲阜看你岂不是好。”
叔孙摇光皱皱鼻子,说道:“人家想要看你成不成?”她把脸颊轻轻靠在庆忌宽厚的肩膀上,娇痴地道:“庆忌呀,你离开这些天,人家都病了。”
“啊,生了什么病?”庆忌抬手便去摸她额头,被叔孙摇光娇嗔地抬手打落,然后螓首微抬,凑到他耳边,细细地喘说:“自公子庆忌走后,他的小侍婢便吃饭也不香,睡觉也难眠,整曰里魂不守舍的,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病呢?”
庆忌听得心中一荡,这小妮子,居然说得出这样的情话,他一把攥住摇光的柔荑,凑到她耳边低笑道:“这病既好治,又难治,那唯一的灵药么,就是……”
他刚刚说到这儿,外边有人高声禀道:“大管事,大管事。”
二人攸地分开,庆忌扬声道:“进来吧,甚么事?”
外边匆匆跑进一名家将,急急说道:“大管事,后宅那片废弃的荒地上发现几具死尸,地上还有一片交战过的痕迹。”
庆忌与叔孙摇光对视一眼,攸地起身道:“带我去看。”
季府后宅外那片荒废的房舍野地里,果然躺着几具尸体,旁边还有弃置的剑戟兵刃,庆忌与几名家将分别检查了那些遗下尸体身体上的物什,没有找到什么可以表明身份的东西。庆忌看着五具尸体的衣着,蹙眉陷入了沉思。
不一会儿,本地官长冯连长也被唤了来。这个连长可不是现代军队官制中的连长,而是一个民政官。当时鲁国效仿齐国,在城市和乡村间设有各级管理各种民事的小官,城市中以五家为轨,设一轨长;十轨为里,设一里长;四里为连,设一连长。这个连长管着附近两百户人家,已是这费城中极为权势的人物了,当然,他这官职虽是鲁国官职,却只需对季氏负责。
这位连长熟悉费城所有居民,他仔细看过那些死尸之后,对庆忌恭谨地道:“大管事,卑下仔细验看过了,这些尸首形容面生,没有一个是本地人。”
“哦?”庆忌微微思索片刻,说道:“冯连长,你速调集本地青壮全城搜索,如有身上带伤、行止可疑者,一律带回询问。尤其要注意外来人,还有,通知四门加强盘查,若在携带兵器入城者,务必查明身份来历。”
这小城几十年也不发生一桩凶杀案,现在一下子死了四五个,那位民政官也知事态严重,连忙答应着一溜小跑离开。庆忌回到季府,把情况对叔孙摇光简单地说了说,趁人不在又香了几吻,这才安抚下她,带了她的一名家将赶赴飞狐口。
这名家将是去为叔孙摇光传讯的,说是自筹划筑城以来,城内城外便出现许多可疑人物,因成碧夫人手下没有极得力的人手,要李寒在山上暂住,代为管理,以防不测。对于庆忌的如此防范,叔孙摇光本不以为然,不过庆忌对李寒这个姓情阴鹫的人,总是从心底里有些戒备,不想让他知晓自己身份,能避着便尽量避开。
此次庆忌赶赴飞狐口,带了近百名家将,以防再出现今曰回城时那样情形,一接了成碧夫人便立即赶回城来,那李寒在山上听到家将传达小姐的吩咐,本来正觉失望,瞧见山下如此大动干戈,才知费城果然有人闹事。
他本来也是胸怀大志的人,倒不是垂涎叔孙摇光的美色才恋恋不舍,一想这也是个锻炼和展示能力的机会,便打起精神,全面担负起飞狐口的警戒事务,经他一番整顿,山口内外忙碌的工人虽多,倒也井井有条、各有所司,外人还真不易混进来。
庆忌接了成碧夫人回府,一路上便把遇袭的详细经过和季府后院外发现死尸的事告诉了她,成碧夫人听罢,蹙眉思索良久,徐徐说道:“城外偷袭者是展跖的人,那么在季府后院外的人又是谁?我们的人不曾与他们在那里发生过争斗,所以那些死者必然另有一些敌人,我们假定其中一批同样是展跖的人,你说另外一支势力会是谁?”
庆忌坐在车前摇头苦笑道:“说实话,此事错乱纷芸,现在毫无头绪,我也想不到了。”
成碧夫人莞尔一笑:“既然想不通,那就把它抛在一边,咱先想些容易的。与展跖的人交手的另一支势力,我们且先不去管他,先说展跖,他一面派人潜入我季氏老宅,一面使人在路上行刺,你说他的用意何在?”
庆忌想起自己从车中跃出时那个持叉的大盗脸上由惊喜到惊愕的表情变化,摇头道:“不是行刺,他们……他们应该是要掳人。”
“掳人?”成碧夫人眉头一皱:“怎么和我设想的不一样,掳我做什么,勒索钱财么?”
庆忌回头看了她一眼,说道:“这也不一定,或许是冲着你的人……”
成碧夫人一呆,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脸一红,当着御者不好多说别的,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便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展跖纵横天下,攻城掠寨,但是在鲁国很少惹大事。”
说到这儿,她若有深意地看了庆忌一眼:“所以,那吴使遇袭的事,本夫人一直怀疑另有其人呢。”
庆忌干笑两声道:“这个……夫人并非庙堂上的人物,何必艹心这些闲事?”
成碧夫人在车中向他嫣然一笑,偷偷扮个鬼脸,又道:“可是现在展跖公然行劫,我可是季孙家的人,惹了我便是惹了季孙氏,展跖丝毫不计后果,你说那是为了什么呢?”
庆忌心中一震,暗想:“莫非展跖招兵买马,实力已经壮大,想要在近期举旗起事么?”
这样一想,他要掳走成碧夫人就可理解了,成碧如今等于鲁国的头一号大财神,若能从她手中敲榨一笔巨资,足可支撑他用来起事的费用。”
成碧夫人不知庆忌转着的念头,继续分析道:“我想了两个原因,一是他的老巢在这里,以前这费城不太引人关注,便连家主也只是偶来小住,可是如今我在这里筑新城,从此东西转运,南北传承,此地必定热闹百倍,不出几年城池便会壮大数倍,变得繁华起来,那对一群山贼的存在是极为不利的,就算我们不去攻打他们,也很难保证山中贼众不起了离伙下山的心。
第二个原因,就是我在这里筑城触及了他的利益。听你所言,他在山中人马众多,开山田,种果树,许多盗众还娶妻生子,这样庞大的人众,只靠贫瘠的山田和打猎植果可养活不来,他们一定另有财源,而这附近以前又没有盗贼劫掠的事情,甚至许多人不知道他苍霞岭的存在,所以……他们一定另有生财之道。若说是生财之道,且又与我在此筑盐城有冲突,那便只有贩运私盐了。”
如果展跖在这里,听到成碧这番话,一定大惊赞曰:成碧,真神人也!
不过庆忌已经认定展跖这个本来生活优渥、无忧无虑的世家公子甘心为盗,乃是志在窃国,对她猜中的这些近因却不以为然。他只嘱咐道:“不管如何,总之展跖欲对夫人不利就是了,夫人平素还是小心些的好,尽量留在府中,若要出门,务必加强防备。”
成碧听了瞪他背影一眼,似想说些什么,但是目光一闪,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又转黯然。庆忌没有看到她的表情,他正蹙眉想着自己的事情,如果展跖此时揭竿而起,自己能否从中取利,更快地壮大力量。
一路思索,进了城门的时候,他终于拿出了自己的分析结果:不能!展跖一反,鲁国必乱,鲁国一乱,自己准备充作依赖的食盐生意,这条滚滚财源就要彻底关闭。展跖可以反,他在鲁国却没有任何借口和身份公开造反,趁机攻城掠地招兵买马。如果站在鲁国三桓一边领兵剿匪更不现实,且不提他的身份见不得光,就算见得了光,三桓任何一人也不会放心把自己的军队交给他指挥,包括他的准岳父叔孙玉。
所以,展跖不可以反,至少在他的大业没有完成之前绝不能反。
车进季府,御者下车固定了车轮,自去多少解除辕套。庆忌放下踏板,扶着成碧夫人下车,成碧夫人一手扶着他的手臂,一手提着裙摆,娉娉婷婷地走下车来,眼波四下一扫,忽对庆忌低语道:“晚上来我房间。”
庆忌一呆,失措道:“这个……叔孙小姐在你府上呢,还是不要了吧?”
前方的御者刚刚自另一侧转过来,成碧夫人一瞥即回,浓睫下的眸子火辣辣、水汪汪的,妩媚中带着一种不知是向谁挑衅的意味,红唇翕合,一字字轻轻吐息,却没发出声音:“我就要!你来,还是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