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铿铿铿……”宋军枪兵铁甲铿锵,手执橹盾长枪,排着密密麻麻的阵形,足足有二十排,四十列,长枪高举,森然如林地走上前来,随着一声大喝,所有交错排列的兵卒单膝跪地,长枪前指,排成了一个立体防御的枪阵。
枪阵两翼,在策先锋阵翼护之下的投枪手和步弓手也排着整齐的队列大步向前,这么近的距离,快马一冲就到,他们只有射三箭的机会,是以各军阵中间给他们留下了退往中军大阵的通道,中军大阵是中空的,步军枪刀手以密集的阵形排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阵,随时可以开“门”放他们退入,外设刀枪,内辅弓弩,介时仍可配合作战。
对面,契丹铁骑的锥形车悬阵也已布置停当,排在最前列的,是得胜钩上挂着链锤、狼牙棒、大戟、火叉等重兵器的战士,重兵器都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此时他们已执弓在手,一手缓缓探向肩后的箭壶。再往后看,弯刀如草,道道反光似河水鳞光,中军阵中,一面狼头大旗笔直地竖起。
现在,只须一声令下,便是千矛丛集,万矢齐至,就在这时,“希聿聿”一声马嘶,宋人迁徙大军避入的山谷中突地冲出一骑,向两军阵前狂驰而来。
这一骑来得突兀,双方将士不由自主都向他望来,只见一匹健马向两军阵前笔直地冲来,马上一人如同乞儿,散发飘扬,手无兵器,一手高举,手中擎着的不是大旗,却是一件紫色袈裟,袈裟迎风抖开,仿佛大鸟的翅膀。
此时无论宋国契丹还是西域杂胡,大多崇信佛教,眼见冲出这人兵不像兵,民不像民,手中高举一件袈裟,双方士兵都不免为之愕然。
杨浩心如擂鼓,热血翻涌,那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他也知道,不须双方主将下令进攻,只消一小卒抬手一箭,便可了结他的姓命。真要是因为自己冲出来引发双方提前发动,那自己更要成了传说中的杨三郎和杨七郎的综合体,杨三郎马踏如泥烂,杨七郎万箭把心穿。可人家杨三郎有后,杨七郎只做了一夜夫妻的娘子杜金娥也给他留了后,自己可是一人死掉,全家完蛋了。
然而此时,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他甚至无暇往两旁令人胆寒的大军望上一眼,他只是一路狂奔,寻找着狗儿的身影。手中那件袈裟,他也只是临时起意,存了一丝侥幸,希望双方这些军卒们哪怕能稍有疑惑,手下留情而已。
契丹军阵中,一辆高大的戎车,宋军军阵中,中军高挑黄罗伞盖,正欲一决雌雄的两位英主都注意到了突然杀出的这一骑马。
赵匡胤微感诧异,急急吩咐一声,旗号一展,蓄势待发的三军将士便为之一顿,只这一顿,便藉那衣角磨擦、兵器顿地发出一声沉雷般的声音。
对面契丹军阵中那辆戎车上,一个玉人,披甲,眉间一点朱红。
她把蛾眉微微一挑,娇躯前倾,好奇地看着那个手举袈裟的怪人,素手微微一举,站在戎车踏板上的一个“那可儿”便急忙举起牛角,呜呜地吹了几声。
“那可儿”在契丹被一般牧民遵称为“哈剌出”,是权贵身边最亲近的武装侍卫,得到萧后亲随示意,契丹前军瞄向杨浩的弓箭也放了下来。
就在这时,萧后戎车上有个女孩忽然叫了起来:“浩哥哥,是浩哥哥!”
这少女又叫又跳,惶然道:“皇后娘娘,求你放我过去,那是……那是我的浩哥哥。”
这少女模样的人赫然竟是罗冬儿,她急急哀求着,不断回头看向那纵马疾驰的杨浩,生怕一错眼珠就会失去他的踪影。
“哦?他……是你的男人?”萧后微微一笑,饶有兴致地看向罗冬儿,罗冬儿急急点头,萧后不禁婉尔:“不错嘛,你很有眼光,选的男人……嗯,汉儿中竟也有这般血姓男子,呵呵……”
罗冬儿知她身份尊贵,不敢去扯她衣袖,只是急急哀求:“皇后娘娘,求您行个好儿,放小女子过去与他相会吧。”
萧后哼了一声道:“我放你过去,谁放我过去呢?”
“啊?”罗冬儿杏眼张大,不晓得萧绰在说什么。
萧后轻轻一叹,有些意兴萧索地靠回了狼皮交椅上,淡淡地道:“这万马千军岂是儿戏,本后没有下令放箭,只是好奇他想干些甚么而已,再送你过去?你当本后率领十万大军来到中原,是开善堂还是过家家啊?”
“皇后娘娘……”,罗冬儿急得快哭出来了,她再也顾不得了,提起裙摆就跳下了戎车,那戎车极为高大,光是车轮几乎就有她的人高,这一跳下去几乎崴了脚,她也不管不顾,发力便想往前狂奔。
可这中军大阵距前阵还有着相当远的距离。一排排战马峙立不动,安稳如山。她一跳下去四处一看全是马腿,连路都看不到,浩哥哥快马到了哪里更是看不到,这可如何是好,心中一急,眼泪就流了下来。
一旁有位英眉朗目的年轻将领一偏腿儿便轻盈地跳下了战马,柔声安慰道:“冬儿姑娘,如今大战一触即发,你现在冲出去,一旦战阵发动,立时就会被踏成烂泥。还是先上车去吧,只要有命在,还怕没有相见之期?”
罗冬儿一把扯住他,哭泣道:“耶律大哥,冬儿知道你本事大,你送我过去好不好?”
耶律休哥苦笑摇头,罗冬儿心生绝望,再也忍不住扶着车轮便大哭起来,耶律休哥眼中露出怜惜之色,他抬手想要安慰安慰她,可是看到罗冬儿手上缠的绷带隐隐渗出的血迹,略一迟疑,终究只是轻轻一叹,无力地垂下手去。
杨浩策马狂驰,只觉心跳加速,觉得气息都不够用了,就在这时,他发现前方草地上伏着土黄衣色的小人儿,立即高呼道:“狗儿,狗儿!”
“杨……杨浩大叔”,草地上那个俯卧在地的那个孩子微微仰起了头。她正在发烧,烧得迷迷糊糊的,两眼无神,嘴唇皲裂,有些发黄的脸蛋上灼着两团红晕。她无力地蜷伏在哪儿,只道自己要就此睡去,一觉睡下,再也不用醒来,朦朦胧胧中忽地听到杨浩的声音,便下意识地响应起来。
杨浩一见她动静,不由大喜若狂。他没有镫里藏身的本身,策马冲到狗儿面前,杨浩立即勒马停住,他扳鞍下马,就在两翼十余万大军的注视之下走到狗儿身旁,单膝跪下,唤道:“狗儿。”
“杨浩大叔,狗儿找不到娘亲了,狗儿要死了……”
“狗儿不会死的,大叔救你回去!”杨浩将那袈裟一扬,把狗儿整个裹在里面,往怀里一抱,狗儿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脖子,发烫的脸颊贴在他的颊上,喃喃地道:“狗儿好渴,大叔,有好多人……在做什么啊……”
杨浩抱着她走回马旁,试图扳鞍上马,可他马术有限,怀里抱着个孩子,三四次都攀不上去,左面的宋军都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对面的契丹兵都看不下去了,有一个大胡子怒喝道:“兀那汉人,有颗泼天的胆子,却没一身马上功夫,连个娃儿都救不起,看得老子一肚子鸟气,你奶奶个熊……”
“当”地一声,他正骂得起劲,头上铁盔被一百夫长用马鞭敲了一下,忙吐吐舌头,重又举起箭来。
杨浩好不容易抱着狗儿上了马,双方的士卒竟不约而同长舒了口气。只见杨浩双镫一叩马腹,又向来路疾驰而去。两方军阵中登时发出雷鸣般一声喝彩。
萧绰一双妙目往那疾驰而去汉家男儿背影一瞟,素手向下狠狠一劈,一双妩媚的明眸中便透出一股杀气。
“呜~~呜呜~~~”数十支牛角同时吹起了苍凉激越的号角声。
“嗵!嗵嗵!嗵嗵嗵嗵嗵!……”与此同时,对面的宋军也不失时机地擂响了战鼓。
“杀!”声如殷雷,滚过低过,万箭齐发,俨然乌云。天空的阳光都为之一黯。
壁宿立马谷口,只见箭矢穿棱,如飞蝗一般遮天蔽曰,契丹铁骑策动,如滚滚洪水,对面宋军犹如一块块峙立不动的山峰,眼看这巨浪与山峰就要碰撞在一起。而杨浩单骑独马,就在这潮与岩碰撞的一线之间,就在这遮蔽了整个天空的如云箭矢中驰入谷来。
壁宿面如土色地站在那儿,喃喃自语道:“大和尚说,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依我看来,杨浩啊杨浩,你如今就已立地成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