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派使臣去见燕王,提出只要燕王息兵罢战,便赦免燕王及燕军将士的一切罪名,仍然恢复朱棣的王爵。朱棣听了顿时冷笑起来,这不过是那皇帝侄儿的缓兵之计罢了,他如何不知。
朱棣厉声道:“臣自起兵之rì便曾诏告天下,非为反皇上,实为清君侧。今靖难三年,百姓流离,地方糜烂,将士伤亡,国家衰弱,谁之过?就此偃旗息鼓,休兵罢战,保得了俺一家安泰富贵,可是朱棣如何向天下人交待?如何向那些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百姓们交待?如何向三年来南军北军无数阵亡的将士们交待?”
使节变sè道:“殿下………
朱棣拂袖道:“天使不用再说了,陛下要臣息兵罢战,可以,但得答应臣一个条件,只要陛下将蛊惑君心、离间皇亲,以削藩为名,逼死皇子,囚禁宗室,挑起这场大战的罪魁祸首方孝孺、黄子澄、齐泰一干jiān佞当众诛杀,臣即刻休兵,与三个儿子单骑归于阙下,唯陛下之命是从!”
使节无奈,只得回返京师,朱允炆本就只是为了缓兵,利用这段时间抽调兵马、征集粮草而已,哪皇是真的有心罢战求和。再说朱棣提出诛杀方孝孺、齐泰等人这样苛刻的条件,就算他有心求和,也是绝不能答应的。
因为天气骤变,朱允炆患了风寒,正在生着病,接到使节回报后,勉强拖着病躯到前殿来,皇后放心不下,忙让木恩去召太医随侍。
朱允炆召集方孝孺、茹常、李景隆等父武众臣来到了正心殿,刚刚提起燕王拒绝议和,方孝孺便抢先说话了。如今黄子澄和齐泰不在京中,方孝孺势力有些单薄,他怕李景隆和茹常老调重谈,又提什么议和,便抢先说道:“陛下,利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我们已经筹措了些粮草,可以稍弥沛县损失,又从南方各地抽调了十万劲卒,可为前军补充。臣以为,燕逆拒绝圣上好意,正证明他的狼子野心,我天兵更是出师有名了。陛下可令盛庸、吴杰、平安挥军再攻北平,还可以从辽东征调诸将入山海关……。”
李景隆翻咋‘白眼道:“若是鞑靼、瓦剌趁我辽东兵内调,趁机夺我辽东都司,奈何?”
方孝孺道:“鞑靼、瓦剌正忙于内战,无暇他顾,未必就有取辽东之心。再者,燕逆之势越来越大,这是心腹之患,纵然舍了辽东,也要先把燕逆铲除,只要除了燕逆,纵然辽东被人占了,我天朝威武之师,难道还夺不回来吗?只要辽东兵马内调,燕逆必急于回军以卫巢穴,我军蹑后追击,当可一举功成。”
朱允炆迟疑了一下,又望向他人,徐辉祖不动声sè地出班奏道:“希直先生所言,乃老成持国之见!臣附议!”
魏国公这一表态,便有许多军中将领纷纷表态支持,景清、练子宁等人并不谙军事,只是他们已经见识了太多方孝孺、黄子澄一班人好心办坏事、越帮事越忙的本事,原还不敢表态,如今见众多军中将领支持,料想这计策纵然不是什么神机妙算,应该也不是太蠢的主意,便也纷纷表态支持起来,这一来,李景隆、茹常就显得势单力薄不好说话了。
方孝孺见状不禁暗暗得意起来,如今黄子澄和齐泰虽不在京师了,可是有了这未来暗家的鼎力支持,他照样可以一样九鼎,左右朝廷大势。
其实这是他和徐辉祖商议出的办法,徐辉祖详细分析了关外局势之后,断定现在刚刚分裂的鞑靼和瓦剌正忙于争权夺势,暂时不可能打辽东的主意。关外土地本就广袤,这些牧族首领在乎的是现成的财富,而不是夺取一块空旷的原野,调辽东兵入关,看似冒险,实则为蒙古人所乘的可能xìng并不大。
朱允炆见大多数人都同意方孝孺的主张,也不禁开心起来,连忙让人拟旨,就按方孝孺的意思,命令盛庸、平安等人进军北平,同时令辽东兵马入关策应。
等到众人纷纷告退的时候,方孝孺站立不动,候众人都离去了,便凑到皇上面前,悄声道:“皇上,臣还有一计,可助陛下对付燕王。”
朱允炆不意还有惊喜,连忙道:“希直先生快快讲来。”
方孝孺对朱允恢低低地说出一番话来,朱允炆听得频频点头,喜形于sè道:“先生智计无双,朕就依先生之计去办!”
正说着,木恩带着御医进来了,看见方孝孺喜气洋洋、大步流星地出去,木恩不禁有些纳罕。自从黄子澄、齐泰被贬官流放,他可是很久没看见方博士这般扬眉吐气的模样了,只是因为他刚从太医院回来,却不知道方孝孺有了什么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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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庸接到朱允炆的圣旨后,立即部署反击,他先调大同守将房昭挥军入紫荆关,攻击已经归顺燕王的保定诸县;令吴杰以粮草接济房昭;又令辽东诸将挥师入关,攻击永平;自己则亲率大军出德州,驻军于易县西水寨,这个地方处于万山丛中,易守难攻,燕王倚仗铁骑惯用的野战之力是发挥不出来的;最后又让平安率游骑机动于外,或攻北平、或攻燕王,便宜行事。
一时间北方战局铅云密布,再度紧张起来。
北平城再度受到朝廷大军的攻击,入关的辽东兵马和平安的军队轮番攻打北平,战况激烈,虽不如上一次李景隆的四面包围声势骇人,但是他们知道守军断然不会舍了北平城,所以根本无需四面围城,每rì只是集重兵于一处猛攻,其惨烈比起上一次北平保卫战不遑稍让。
三年来,燕王与次子朱高煦领兵在外,金戈铁马、百战沙场,朱小胖做为世子镇守北平,虽未上过战场,实比在战场上还要艰难,他镇守在北平城、要征调粮草、募招士兵、接收归顺和征服的府县、管理地方官员、征收税赋以充军饷,接收整理前线运回的战利器,如此种种,才能让燕王领兵在外没有后顾之忧。
三年来,这么多事压在他的肩上,rì夜cāo劳,让朱小胖整个人都成熟起来,xìng情沉稳,办事老练,为人jīng明,唇上两撇微髭更让他整个人都透出几分威严,唯一未变的只是他对家人的敦厚和他那怎么劳累怎么节食都减不下来的肥胖。
这天一早,南军便对北平再度发起了冲锋,朱高炽亲自镇守在千疮百孔的城头,四处鼓励慰勉将士,等到中午南军退下,他才得以喘上口气。朱高炽回到城门楼里,擦一把脸上的汗水,端起一只大茶碗来刚要喝,便有人来禀报:“禀报世子,城人有人摇旗求见!”
朱高炽一怔,问道:“有几人到阵前来?”
那士兵道:“只有一人!”
朱高炽微一思索,吩咐道:“放下吊筐,拉他上来,我倒要看看,平安想玩甚么把戏。”
不一会儿,一个南军的信使被拉上城头,带进城楼里。朱高炽端坐上首,冷冷地道:“平安派你来做甚么?”
那人哈哈一笑,泰然拱手道:“世子,小臣不是平安将军的部下。”
朱高炽微一蹙眉,疑道:“你是辽东的人?”
那人神秘地一笑,说道:“也不是。小臣来自金陵。”
“金陵?”
朱高炽惊疑地道:“你是皇上派来的使节?”
那人自袖中取出一封黄绫封着的密信,微笑道:“世子,这是陛下亲笔写与世子的,陛下知道,世子坚守北平与朝廷作对,乃是从于父命,不得不然。不过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时,当舍孝而尽忠,陛下说,只要世子归顺朝廷,献出北平,皇上就封世子为燕王,世代镇守“不要说了!”
朱高炽勃然大怒,霍地立起身道:“来人,把他绑起来,押进大牢!”
一旁站立的一个武将眼看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眼珠转了转,一丝狡狯的光彩攸地一闪而没。
这人乍一看是个武将,仔细看,皮甲下边罩着的却是一件靛蓝sè的太监袍。
燕王府中几个管事大太监,郑和、李兴、侯显、狗儿、王安,大概是北方武风兴盛的缘故吧,他们都有一身好武艺,这黄俨也是其中一个,世子都亲自守城了,他自然也要随侍左右。
前两天因为南军攻城猛烈,黄俨畏战不敢近前,被督战的朱高炽发现,以军法重重责打了一顿,黄俨怀恨在心,此时看到朝廷派人来招揽世子,登时计上心来,到了夜晚,黄俨便悄悄唤过一个心腹小太监,如此这般吩咐一番,然后把他悄悄缀下城去。
南军也怕城中燕军夜晚袭营,所以驻营之地距北平城有二十里地,城下并无敌军,那小太监下了城,便撒腿奔去,投进了茫茫夜sè当中。
再说朱高炽,押了那朝廷的使者去见母亲。
徐妃也未把这事放在心上,朱允炆的亲笔信被她看也不看地丢到一边,便与儿子议起燕王即将回师,今冬数十万大军的冬衣和粮草问题。
第二天上午道衍和尚募集了一笔金银财物,到燕王府来交给王妃,徐王妃想起昨rì之事,顺口说给道衍,道衍不禁失笑道:“皇上真是技穷了,竟然想让世子背叛殿下,且不说那周王之子受他怂恿告父,落得个甚么下场,就以世子之仁孝……。”
说到这里,他的脸sè突然变了。
徐妃何等机敏,立即察觉不妥,忙问道:“大师,有何不妥?”
道衍缓缓地道:“贫僧担心,皇上招降是假,离间是真。”
徐妃一怔,说道:“离间?高炽和殿下乃是父子,以一封书信便能……。”
说到这里,她的脸sè也变得难看起来,周王次子何尝不是亲生骨肉?而且也是嫡子。自古以来,为了权力骨肉相残的事儿还少么,燕王如今领兵在外,如果北平有失,立即就会失去根基,消息传开,顷刻之间他的大军就得散去十之七八,没有粮草、没有根基,覆亡也不过是刹那间事,如果燕王听到这个消息,他会不担心么?
徐妃霍地立起,粉面失sè道:“哎呀,是我大意了,大师,如今怎么办才好?”
道衍问道:“皇上那封书信,可曾拆开看了?”
徐妃道:“没有,高炽根本不屑一顾,我也不曾放在心上。”
她匆匆走过去,在桌上翻了翻,找出了那封未曾开启的书信递给道衍,道衍松了。气,说道:“如此还好,马上派人携此书信,再带上那个朝廷的使节去见殿下,一切听凭殿下处置,如此,方可消去殿下疑虑。否则,殿下纵不中计,难免疑心世子曾经犹豫,rì后对世子大大不利!”
徐妃也知事态严重,急忙叫人提了那押在大牢的使者,叫来几名亲信的家将,殷殷嘱咐一番。朱高炽从城头回来,听母亲说明其中厉害,也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待到当晚夜半时分,朱高炽便打开城门,放这几名家将出城,快马去寻燕王了。
黄俨派去的小太监一俟脱离北平范围,立即使钱买了匹马,昼夜兼程赶到燕王驻营之地,燕王听到小太监禀报皇上派密使诱降世子,不禁有些犹疑,他实不愿相信儿子会出卖自己,那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啊,可是事关重大,一旦属实那就是万劫不复的结局。
思来想去放心不下,燕王便把二儿子朱高煦唤来,问他在京时候,世子与皇上可有往来。朱高煦先是有些莫名其妙,及至父亲取出黄俨的密信,他才明白其中经过,一丝贪yù不禁油然而生。
他自问为了父亲出生入死,功劳极大,可他不是长子,不管是这燕王之位,还是一旦父亲坐了江山的皇位,都没有他的份儿,朱高煦平时想起,也曾大感不忿不平。大哥既胖且虚,也许不得长寿,可他已经有了儿子,有这嫡子长孙在,王位或皇位,依旧不会属于自己,如果能……。
一丝恶念在他的心头徘徊,忽而想起大哥一向仁厚,对他和老三都极为亲近,从小儿他们两个闯了什么闯事,大哥都极力包容,护着他们,如今自己一言便可定大哥生死,不禁又有些不忍起来。
朱棣见他脸sèyīn睛不定的,不禁喝道:“为父问你话呢,为何彷徨不答?”
“啊!”
朱高煦吃了一惊,那权利之心终究战胜了骨肉亲情,他横下心来,跪地说道:“父王,人…犹豫不决,是不想言及大哥是非,那毕竟是孩儿的亲大哥呀,可……,可是事关父王和十数万大军的安危,儿子又不敢隐瞒,所以……。”
朱棣目光一厉,沉声道:“只管讲来,为父自有分寸!”
“是!”
朱高煦做出一副百般不愿的样子,勉强说道:“儿臣三兄弟到京师时,皇上设盛宴款待,对大哥极尽优容。以后……,以后也时常召大哥入宫叙话。大哥博学多才,jīng通琴棋书画,不似孩儿这般一介武夫,所以甚受皇上爱护,皇上身边的近臣,如怀庆驸马等一众皇亲国戚,也常与大哥一起饮宴吃请,皇上与大哥……,的确……,的确是非常亲近的……。”
朱棣听到这里,脸sè顿时沉了下来。
朱高煦赶紧又道:“不过,孩儿相信,大哥是绝不会受皇上蒙蔽的,黄俨送的口信儿不也只说皇上派人招降,被大哥带人带信扣下了么,可并没说大哥答应投降。”
朱棣惊疑不定,心中只想:“如果儿子真的受了皇上蛊惑,投靠朝廷……。”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虽说北平有爱妃徐氏,还有道衍大师在,但是高炽是名正言顺的世子,一直执掌着北平的军政大权。这几年自己领兵在外,北平军政法司所有的一切,都是大儿子一手掌握,如果他要反,王妃和道衍大师是制止不了他的,不要说他献出整座北平城,只要他打开一道城门,放南军进城,那就大势去矣。
朱棣思来想去,终不敢把全家人xìng命和十余万大军的前程都放在他对长子的信任上,他沉着脸sè对朱高煦道:“高煦,你立即以催缴钱粮的名义率轻骑返京,对朝廷招降之事只作不知,见了你大哥之后,马上动手把他抓起来,再持俺的手令控制全城,等俺回去再作道理。如果你大哥胆敢反抗,那就……,朱棣咬了咬牙,目中厉sè闪烁,右掌白下狠狠一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杀!”
“孩儿遵命!”
朱高煦连忙答应,心头不由自主地急跳起来,虽然父亲吩咐,如果大哥不肯遵令才可杀他,可是到时候到底是个什么局面,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就算事后被父亲察觉什么,他还能杀了自己为大哥报仇不成?何况兄弟三个里面,父亲本来就最喜欢自己呀乙朱高煦一面急急地转着念头,一面站起身来往外走,恰在此时,朱能引着几个燕王府的家将,押着一个垂头丧气的家伙走进帐来。
原来,黄俨虽然提前一天就派人了来送信,可他不敢惊动朱高炽,是偷偷用箩筐把他的亲信小太监放下城的,那小太监走了几十里路,到了一处村镇,才买到代步的马匹,还是一匹劣马。
而徐王妃派来的几员家将是朱高炽大模大样打开城门放出来的,骑的也是军中一等一的战马,结果只比那小太监晚了片刻便赶到了军营。
朱棣听那家将说明来由,再接过那封皇帝的御笔书信一看,见那火漆封口完好无损,根本不曾开启过,激动的双眼漾起一抹泪光,仰天长叹道:“险杀吾儿、险杀吾儿啊!”
这一桩离间计,正是方孝孺密授于朱允炆的,以国之宰辅、管仲乐毅自诩的方孝孺,自入京辅政以来,唯一一点可圈可点的事迹,就是这一回了。
若不是徐妃偶然说与道衍知道,他这一次真就成功地让朱棣父子相残了,凭此一计,也可稍稍洗脱他的无能之名,可惜,被道衍那个秃驴给破坏了,由此看来,方孝孺刚一把持朝政,就严厉打压佛教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离间计没有成功,方孝孺正懊丧不已的时候,夏浔又给他上了一把眼药,因为方孝孺和中山王府联姻的父定之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