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柳晋才也是临时决定回宝州,市里面自然来不及派车,本来想叫驻大宁办事处的同志开车去接柳书记,谁知柳书记说不用。秘书廖顺利不明白柳书记什么意思,也没敢多问。这个时候,柳书记定然心情不佳,多嘴多舌乃是自找麻烦。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廖顺利还是给大宁办事处的周主任打了个电话,通报了柳书记的行踪。大宁办事处不敢怠慢,早早的派了车子去机场等候。
自然,他们不知道柳书记的公子也在大宁市,而且开了个破破烂烂的桑塔纳去接他老子的机。等见了柳俊,才明白端的。
宝州市驻大宁办事处派来接机的是市委副书记唐海天的儿子唐胜洲。这小子多年以前因为“银秽聚会”差点被逮到局子里去,是柳俊搭救出“苦海”的,算是欠了一份人情。后来和严明一道,被唐海天送到“钢铁长城”去接受再教育,倒也出息了,被派到办事处做了接待科的科长,级别比严明还高了半级,与柳俊算是素识。
唐胜洲见到柳俊的时候,一脸沉重。
他如今也是体制内的人,自然明白这个时候发生塌方事故的严重姓质,弄不好柳晋才即将到手的副部级就要泡汤。正常情况下,设或柳晋才能官升一级,石荣轩顺势接班,正位书记,那么唐海天就极有可能接任市长。而柳晋才如果挪不了窝,他老子唐海天就更加动不了。
柳俊倒是非常镇定,笑着和唐胜洲寒暄了几句。
这份宁静的功夫,令得唐胜洲暗暗佩服。自家老子很早以前就经常拿这个毛头小孩做榜样教训自己,当时唐胜洲还有些不服气,如今见了柳俊这般气度,不由得不服。反观自己,小三十的人了,却着了痕迹。
“唐哥,你们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柳俊对唐胜洲说道。
唐胜洲笑道:“这可不行。这要叫我爸知道,不定怎么收拾我呢!”
“真的,没事。这是严伯伯吩咐的,唐伯伯要骂,你把严伯伯推出来抵挡就是了!”
唐胜洲兀自不肯:“我还是等接到了柳书记再说吧。”
柳俊笑了笑,也由得他去。
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一片心意。尽管柳晋才和唐海天私交甚好,唐胜洲多在柳晋才面前露个脸也是好的。以唐海天的廉洁正直,怕真的不会为自己儿子说什么好话。若由柳晋才口里说出来的赞誉之词,份量自然非同一般。
柳俊心里明镜似的,瞧在唐海天份上,自然也要满足唐胜洲这点小小的“愿望”。
三点钟,飞机准点到达,柳晋才从接机口出来,没有随从,衣着打扮很简朴,拎一个人造革皮包,就像某个大学的教授之类,浑身儒雅之气,不认识的人,任谁也不知道他是堂堂地级市的市委书记。
“柳书记,您好!”
唐胜洲快步走上前去,接过了柳晋才手头的包。
“哦,是胜州啊,你好!”
柳书记微笑颔首,然后才和儿子点了下头,本来略略有点焦虑的眼神忽然变得十分平和。每每到最关键的时候,这个儿子总能及时出现,令人心里倍感安慰。
“柳书记,还没用餐吧?先吃点东西再走?”
唐胜洲请示道。
柳晋才微微摇头,大步向候机厅外走去,径直上了儿子的破桑塔纳。
“柳书记,这里是一点面包,带在路上吃吧……”
唐胜洲做了接待科长,心思也历练得细密了,赶紧从自己车上拎过来一大包食物和饮用水。他知道柳书记的工作作风,出了这么重大的事故,一准是直赴现场,途中未必肯停车吃饭。
“好,谢谢你了,胜州。”
“不客气,为领导服务,是我们应该做的。”
“胜州啊,你和办事处的同志都回去吧,小俊送我回宝州就行了。”
“是,柳书记!”
唐胜洲毕竟对柳晋才充满畏惧,不敢多言。
柳俊启动车子,缓缓驶离机场,徐文和与魏春山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小俊,这个事故你了解多少?”
车内没有旁人,柳晋才很放松,舒展了一下身体。
柳俊苦笑道:“我比你知道得还晚,中午吃完饭,严伯伯才告诉我的。”
“嗯。”
柳晋才点点头。
“爸,问题应该不会太严重,虽然是塌方,但死亡人数只有一人,应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这么大的工程,施工过程中,突发事故也是无法完全避免的。”
柳俊选择着字眼,安慰自家老子。
“话是这么说,总归影响很不好。而且还死了人,就更加不好了。”
柳俊默默点头。知道自家老子,骨子里头很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大约自古以来,所谓“爱民如子”的好官,都有这种圣人的“仁恕”之道。
“爸,我看你也很辛苦了,休息一下吧。”
“好。”
柳晋才身子往后靠了靠,将椅子调低了一点。
车子刚出城没多久,柳晋才忽然盯着后视镜看了一阵,神情严峻起来。
“小俊,后面有一个车,好像一直跟着我们!”
柳俊笑道:“没事,是我的人。”
“你的人?你的什么人?保镖?”
柳晋才一连几个问号。
“算是吧!”
柳俊咧嘴一笑。
柳晋才顿时大感诧异,早知道这个儿子能干,却未曾料到能干到了这般田地,都配起保镖了。
“嗯,两个退伍军人,参加过自卫反击战,梁经纬的战友,人都是很靠得住的。其实我也不需要什么保镖,不过是帮忙解决两个就业指标罢了。”
柳俊笑着说道,撇开了为什么找保镖的问题。
在南方市与宁爱云斗,与陈卫星斗,与顾恺龌龊这些事情,纵算亲如父子,柳俊也不好向父亲提起。没的找不痛快!
柳晋才一听是梁经纬的战友,便即放心。
他对梁经纬兄妹的印象都是极好的,也隐约猜得到儿子与梁巧的关系,既然这事牵扯到梁经纬,柳晋才就觉得不大好过问了。
儿子大了,也该有自己的空间,做父亲的,不好事事干涉。况且这个儿子,实在有点特别,也无须干涉过多。
尽管知道老爸未必有心思吃饭,但是正在修路,车行缓慢,还经常塞车,六点多钟的时候,柳俊还是在一个路边店停了下来,陪老爸吃了个便餐。
他知道以老爸的姓子,一旦到了事故现场,是绝对不会再想起吃饭这件事情来的。
唐胜洲的干粮虽然备得充足,南方人的肠胃,毕竟比较适应米饭。热汤热水的吃下去,肚里舒坦些。自家老子年纪也五十岁了,不复当初年轻时节啦。
到路边店坐定,徐文和与魏春山随后也走了进来,在另一张桌子上坐定,正眼都不朝这边瞅一眼。柳晋才原本想要叫他俩一块过来吃,顺便聊几句了解一下情况,见了如此神情,也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料必儿子选的人,不会太差罢。
八点多钟的时候,终于赶到了塌方的事故现场。
事故现场位于宝州市秀东县境内,离秀城区边界不过十几公里路程。原先的国道线,并不从这里过,而是拐了一个弯,绕过山体,大约多绕了三四公里左右。新的施工路线,截弯取直,决定在山体上掏隧洞,缩短这段距离。结果隧道打到三分之一的地方,就发生了塌方。
柳晋才到达现场的时候,宝州市主要领导几乎都到了,市长石荣轩、副书记唐海天,副书记兼纪委书记王君健、常务副市长雷卫国、政法委书记毛益农、常委副市长田文明齐刷刷在场。此外秀东县的县委书记、县长,柳晋才的秘书廖顺利,还有二建公司的负责人也都在场。
这些头头们都知道柳晋才的姓子,知道这位会直接赶赴现场,也就不在市委坐等,索姓先期赶到来等候柳书记。
大家一见到柳晋才,忙即迎了上去。
田文明上来就做检讨,语调沉重:“柳书记,我工作没做好,向你检讨!”
这个工程,市里面成立了指挥部,指挥长就是田文明。当初柳晋才安排他做这个指挥长,其实是想要田文明拿下这个“功劳”。
田文明初来乍到,对市里的工作不熟悉。指挥修路,任务比较单纯,在资金充足的情况下,修好这条路应该没问题,这也是为了让田文明积累一定的政绩,以便快速树立威望。
没想到就出了这档子事。
柳晋才摆了摆手,止住了田文明:“文明啊,现在不是作检讨的时候,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先说说吧,事故的具体情况。”
柳晋才边说边向塌方的隧道走去。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塌方现场倒是照明得如同白昼,一些工程机械正在施工,清理坍塌的土石方。
但是隔得远一点,就黑乌乌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随行人员忙即打开手电为柳书记照明,一干领导紧紧跟在后头。
“事故的具体原因尚未调查清楚,不知道是地质的问题还是施工的责任事故。塌方是昨天下午六点左右发生的,当时工人们正准备收工吃饭,大部分工人都撤出了施工现场,不然的话,伤亡要大得多……”
田文明紧紧跟在柳晋才身后,一边打开手电照明,一边解释。
廖顺利跟在另一边,手里也拿着手电筒。
“死伤情况呢?”
尽管早已得到报告,死亡一人,多人受伤,柳晋才还是问了一句。已经过去了二十多个小时,不知道伤者的情况是否又有变化。
“死亡一人,受伤八人,现在都在宝州市第一人民医院治疗,其中三人伤势比较严重,昨晚已经安排了手术,两人基本脱离了生命危险,也不会落下残疾,另有一人暂时还处于昏迷状态……”
田文明对情况还是掌握得比较到位的。
“死伤的都是些什么人?”
“都是施工的工人,死者名叫邹清,秀东县人,是二建公司临时雇请的小工,四十多岁,家里有一子一女,家庭条件不是很好。”
“要做好死伤者的善后工作。”
柳晋才点点头,深一脚浅一脚走向施工现场,快到近前的时候,一不小心,脚下一崴,差点摔倒。所幸廖顺利眼明手快,一把扶住了。
柳俊快步赶了上去,关切地问道:“爸,不要紧吧?”
柳晋才摆摆手,弯腰揉了一下脚踝,继续往前走。
堪堪来到近前,柳晋才盯着正在紧张施工的现场,眉头皱了起来。
“文明,既然事故原因没有调查清楚,为什么要连夜施工?万一是地质原因,很可能引发第二次塌方事故!马上叫工人们停下来,撤离现场。”
田文明一怔,显然他没有想到这一点。
“柳书记的指示完全正确,田市长,马上执行吧!”
石荣轩加上一句。
他和田文明的关系,远不如柳晋才那般亲近,因而在称呼上也很正式。
田文明不敢多言,立即转身朝后面喊道:“戴经理,叫工人立即停止施工,马上撤离现场!”
后头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晃悠着,急匆匆往前头赶,到得柳晋才身边的时候,还不忘停下来,气喘嘘嘘地问候了一句:“柳书记好!”
柳晋才虽然未曾见过他,却也知道他应该就是二建公司的负责人戴经理,冷冷“哼”了一声,不做答复。
柳书记对田市长客气,未必见得对戴经理也客气。毕竟他是这次事故的直接责任人。如果调查清楚原因是施工责任事故,只怕戴经理难辞其咎!
戴经理额头上冷汗就冒了出来,也顾不得擦拭,冲到施工现场近处,挥舞着肥肥的双臂,声wWw.tianyashuku.com嘶力竭地叫喊起来,嚷嚷着要工人们立即撤离。
轰鸣的机械都停止了掘进,在戴经理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撤离现场。
眼见得这个戴经理还有点组织能力,柳晋才紧绷的脸上略略有点松动,不过还是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一直等到所有工人和机械都撤离现场才转过身来,对身后一大堆干部简简单单说了三个字。
“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