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禀陛下,臣有证据。”
杨元庆回头看了一眼,一名宦官连忙端着一只金盘上前,盘子里盛着杨元庆的几件随身之物,杨元庆将盘中的一只金箭和一封竹筒信呈给杨广,“这是西突厥射匮可汗给处月部的金箭令,命他们攻打伊吾,臣在他们可汗大帐中得到,另外,臣之所以决定攻打处月,是因为他们先出兵三千伏击隋军巡哨,造成隋军三十余名士兵阵亡。”
杨广拾起金箭看了看,便随手放在一边,他其实对这个并不感兴趣,也对张瑾的弹劾不认可,大隋帝国开疆辟土,屠杀胡族又如何?
他更关心处月控制的土地情况,杨广起身走到墙上的西域地图前,用木杆指着伊吾以西的大片土地道:“你奏折中说处月人西遁,伊吾以西已成一片无主之地,建议朝廷尽快占领,朕很感兴趣,你再详细说一说。”
杨元庆也拾起木杆,指着伊吾以西的土地道:“这一带位于时罗漫山北麓,蒲类海以西,西汉灭轮台国后建立了金满戍,有戊己校尉率军在这一带驻军屯田,是丝绸之路北道的必经之路,原本是处月部落的栖息之地,现在处月部西遁,这一片土地便空出来,臣已派八百军队前去戍卫,现在西突厥内讧,无暇顾及,正是我们再建郡县的良机。”
杨广久久凝视着地图,开疆辟土,这是他多少年来梦寐以求之事,超越汉武,让大隋的军旗走得更远,这一刻,他心中理想的火苗开始燃烧。
他蓦地转身,注视着杨元庆道:“说说你的想法?”
杨元庆躬身道:“臣有三个方案,第一方案是增兵建县,建立金满县,依然由伊吾郡管辖,但伊吾郡的兵力显然不足,需要朝廷至少再增五千军队;第二个方案是增兵建郡,建立庭州郡,同样要再增五千军队;第三个方案就是以伊吾和庭州两郡为基础,恢复汉朝的西域都护府,确保在军事上控制西域。”
“那你赞成哪个方案?”杨广又问道。
“微臣的本意是赞成第三个方案,建立西域都护府,但现在时机未到,会引起契苾和西突厥的强烈反弹,所以臣建议先建庭州郡,进行官员储备,等时机成熟后,再建立西域都护府。”
杨广缓缓点头,“第一个方案偏软,朕不想取,第三个方案确实时机不成熟,朕也觉得仓促,你的第二个方案不急不缓,朕深为赞同,就以你之言,先建庭州郡。”
杨广坐了下来,直接打开张瑾的奏折,用朱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否’字,否决了他的弹劾。
杨广显得有些兴奋,便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道:“将来建立西域都护府,朕让你去做首任都护,你可愿意?”
杨元庆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回答,杨广微微一怔,他以为杨元庆会说‘臣愿为陛下效劳’,不料杨元庆却沉默了。
“怎么,你不愿意吗?”杨广不露声色地望着他,眼中没有半点表情,不知他在想什么?
杨元庆苦笑一声,“如果臣真做了西域都护,恐怕就会有人弹劾臣有不臣之心。”
“为什么这样说?”
“臣今天进城时听到小儿唱歌,荆州羊、元日生……”
杨元庆便将今天听到童谣之事向杨广说了一遍,最后恳切道:“这首童谣就是这两天才流传起来,很明显是针对臣回京,臣恳求陛下彻查此事,不要让臣担这种无由之罪。”
其实童谣这件事杨广也听说了,他隐隐猜到和元寿有关,但他并不想过问,一是没有证据,其次他不想插手关陇贵族与山东士族的斗争,所以童谣这件事他就装作不知,现在既然杨元庆已经明确提出要彻查,他就不好装糊涂了。
杨广笑了笑便道:“朕会查这件事,不过未必能查到,朕会用另一种方式为你洗清白,关于你这次西域之战的封赏,朕过几天等宇文述回京后再一并宣布。”
杨元庆心中突地一跳,不会让他再回西域吧!www.tianyashuku.Com但一转念又知道不可能,如果任他为庭州郡太守,那不是升他的职,而是贬黜。
杨广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朕暂时不会让你去西域,这十几年你一直在边疆,确实太苦了一点,朕会让你享受几年大隋的繁华。”
杨元庆心中苦笑不已,杨广的潜台词就是说,一时半会儿他也回不了五原郡了,看来那首童谣还在杨广心中起了一点微妙的作用。
“如果陛下没有别的事,臣就告退了。”
“去吧!和妻子团聚,探望一下父亲,有空再去看看乐平公主,你妻子得封从一品诰命,其实是她的极力要求。”
杨元庆心中微微一怔,居然是杨丽华的意思,她不是说少年居高位惹人嫉吗?这会儿怎么又极力要求自己妻子高封?
杨元庆心中不解,便退了下去,杨广又背着手走到地图前,望着伊吾以西那片土地,一种激动之情从他心中泛起,他自言自语笑道:“不错,再建西域都护府,希望朕能看到这一天!”
……
从御书房出来,杨元庆一路走到了宣政殿宽阔的广场上,这里是每天早朝,朝臣们的集中之地,今天是旬休,广场上格外空旷。
望着蔚蓝色的天空,杨元庆轻轻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他也有了一种伴君如虎的感觉,杨广对他的话语中开始暗带杀机,明明不想让他再去西域,却故意说让他为西域都护,明明忌讳他和杨家接近,却故意让他去探望父亲。
这一切都是他和裴家联姻后起的变化,他已经进入了一个势力集团,杨广就不再像从前那样信任他了,或者说他不会再成为杨广手中的刀……
“元庆!”
后面有人叫他,打断了他的思路,杨元庆一回头,只见二十余步外有名朝官在向他招手,一根龙蟠石柱挡住了他的视线,向前走两步,竟然是裴蕴。
杨元庆愣了一下,他快步迎了上去,“二祖父,今天不是旬休么?”
杨元庆是随妻子的称呼,这一声‘二祖父’喊得很自然,让裴蕴心中竟生出一丝暖意,他对杨元庆一直是不冷不热,固然是因为杨元庆不是他的孙女婿,但也和他对杨元庆心存一丝偏见有关,他总觉得杨元庆的心机太深,裴门会被其所累。
但半年未见,杨元庆第一句话便是称他二祖父,这让裴蕴有些意外,同时也有点感动,他微微笑道:“旬休也不能每个人都休息,朝廷总要留人,今天正好是我当值。”
他见杨元庆依然身着军服,便用拇指向偏殿指了指问:“还没有回家就来面圣吗?”
杨元庆点点头,“刚回京,来没有来得及回府,现在正要回去。”
裴蕴沉吟一下道:“你今晚来一趟裴府吧!有些事想和你说一说。”
“嗯!”
杨元庆答应一声,“那我就先回去了,晚上我和敏秋直接过来。”
杨元庆行一礼,便告辞而去,裴蕴望着他的背影走远,又想到了最近露头的一些事情,心中着实有点担忧,他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想到近半年未见的娇妻,杨元庆心中也热了起来,在定鼎门大街上一路快马加鞭,片刻便来到了崇业坊,进了坊门,一直到自己的家门前才停下,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杨元庆心中有些疑惑,这会是谁来了?
他翻身下马,只见门口多了一名门房,年纪约五十多岁,长得一团和气,坐在门槛上,正全神贯注地编一只草鞋,门房忽有所感,一抬头看见了杨元庆,笑着起身施礼,“是姑爷回来了!”
这一声‘姑爷’,杨元庆便知道,他是裴府的下人,杨元庆也拱拱手,指着马车问:“这是谁来了?”
“是宫里的两名女官,来教夫人学习宫中礼仪,已经连续来了两天,说今天是最后一天。”
杨元庆一转念便明白了,应该是妻子要去觐见萧皇后,在习宫礼呢!他笑了笑,快步进了大门,却迎面看见绿茶拎着一只篮子匆匆走出来,比从前长胖了一圈,也长高了一点,绿茶一眼看见元庆,顿时又惊又喜,高兴地蹦了起来,“公子,你回来了!”
杨元庆见到她,也格外欢喜,原以为她会在五原郡自己嫁人了,没想到她竟然也来了京城,毕竟是一直伺候他的丫鬟,多少也有点感情了。
杨元庆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记笑道:“你这个小丫头,还没有嫁人么?”
绿茶脸一红,低下头委屈道:“公子,你不是说陪皇帝去榆林郡巡视,然后就回来吗?结果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问几个亲兵,说你被贬官了,我也不知该去哪里寻你,幸亏你写信来,要不我真的嫁人了。”
“哦!嫁给谁?”杨元庆好奇地问。
绿茶偷偷看了他一眼,又吓得低下头,脸更红,有些扭捏道:“公子真的希望我嫁人吗?”
“你这个傻丫头!”
杨元庆笑着揪一下她梳成环状的辫子,快步向内宅走去,“夫人在内宅吗?”
“嗯!夫人在内堂。”
绿茶想追上去,忽然她又停住脚步,不知想到了什么,脸更红了,扭头便向府门外跑去,“阿福叔,我出去买点东西,马上回来!”
……
【说明一点,山东士族的‘山东’,指的崤山以东,也就是今天三门峡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