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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图穷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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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振飞从未见过崔胖子,对方也未通名报姓,不过刚才老吴在电话里已告诉他,这个“桃源招待所”就是崔胖子开的。所以,但看闯进来的这人,穿的虽是西装革履,身体却活像个杀猪的屠夫,尤其那份目中无人的神气,想必就是那位风月场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了!

崔胖子面带狞笑,满脸的横肉不停地跳动着,眼光只向高振飞一扫,便大剌剌地喝问:“你就是老吴派来踩盘子的?”

“老吴?老吴是谁?”高振飞佯作不识其为何人。

崔胖子把脸一沉,嘿嘿冷笑说:“你别他妈的装孙子,刚才还跟他通过电话,以为你崔大爷不知道?”

高振飞心知必是楼下的总机,窃听了他打给老吴的电话,已是无法抵赖,只得强自镇定说:“既然你们偷听了我的电话,那又何必再问!”

“你认为我是多此一问?”崔胖子哈哈大笑说:“我这个人就是有点死心眼,任何事都得打破了沙锅问到底,所以嘛,你最好顺着我点儿!”

高振飞勉强笑笑说:“现在你已经打破沙锅,锅底也让你见到了,还有什么可问的?”

“我还得问问!”崔胖子把眼一翻说:“你最好老实说出来,告诉我,老吴派你来打的什么主意?”

“你何不问楼下的人?”高振飞不屑地反问。

崔胖子咄咄逼人他说:“我偏要问你!”

高振飞不甘示弱,泰然一笑说:“那么让我告诉你吧!吴经理既没有派我来,我也根本不知道这个招待所是谁开的,是那个替你拉生意的司机,把我送到这里来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崔胖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信不信由你!”高振飞忿声说:“反正那开车的是你们的人,你可以问得出来……”

“不必!我自有办法叫你说实话!”

崔胖子勃然大怒,说时向手下一使眼色,跟进来的大汉们正待上前动手,忽见那仆欧一头闯进来,气急败坏地嚷着:“崔老板,外面来了两个条子!”

“哦?”崔胖子不由紧张起来,顾不得威胁高振飞了,急向那仆欧吩咐:“赶快发讯号,通知各房间!”

仆欧应了一声,忙不迭返身奔了出去。

崔胖子这才恢复冷静,把眼光阴森森地逼视着高振飞,狞声说:“嘿!想不到老狐狸敢跟我来这一手,他大概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啦!”

高振飞保持缄默,他心里也猜到了是老吴捣的鬼,怪不得在电话里,要他招个女人玩玩,原来是存的这个心!

那女郎早已惊慌失措,忙把敞开的衣襟扣上,急问:“崔老板,我得避一避吧?”

崔胖子还未及表示可否,那仆欧又奔了进来,紧张万分地说:“条子已经上来啦!”

崔胖子“嗯”了一声,心知这时候让那女郎出去,万一被撞见,反而会引起警察怀疑,于是急中生智,向高振飞威胁说:“把她留在房里,如果条子进来查问,就说是你带来的女朋友。要是漏了我的底子,你可别想活着出去!”

说罢,他已等不及高振飞的回答,急急一挥手,带着手下的人夺门而出,顺手带上了房门。

高振飞沉哼了一声,霍地从沙发上跳起,准备穿衣离去,免得卷进这个漩涡。

女郎大为紧张,一把夺过那半干不湿的衣服,抱住他不放说:“你,你不能走……”

“为什么?”忿声问。

“因为……”女郎满面戚容说:“你得帮帮我的忙,我们干这一行,实在是出于万不得已,回头要是让警察抓到了,罚款倒在其次,以后这里就不会要我了。”

高振飞实在弄不懂,这女郎既然怕被警察抓到,就应该叫他赶快离去,何以反而要留住他,难道说成双作对地辟室幽会,却不怕警察抓?

因此,他不禁诧然说:“我不走,能帮你什么忙?”

女郎嫣然笑笑说:“这你还不懂吗?有你跟我在一起,回头警察进来查问,你只要说我是你的女朋友,那就没事了。不然的话,你是可以一走了之,我可惨了,他们看见你离去,而我还留在房里,我要说是你的女朋友,他们绝对不相信的。”

“你是要我留下证明你的身份?”高振飞问。

女郎点点头说:“除非你在场证明我是你的女朋友,我只好等着让他们抓去了!”

“我很愿意帮你这个忙,”高振飞看她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终于心软了下来:“可是,我连你的姓名都不知道,警察怎么会相信你是我的女朋友?”

女郎由于过分紧张,几乎疏忽了这一点,忙说:“我的真姓名叫陈芬兰,耳东陈,芬芳的芬,兰花的兰……”

“嗯!好名字。”高振飞嗅嗅鼻子说:“怪不得我闻出一股香味呢!”

“你别打岔嘛!”女郎娇嗔说:“他们很可能还要问你别的,让我快些告诉你,我住在石塘咀……”

还没等她把住址说出来,两个警察已挨间查了过来,门并未落锁,一推就推开了。

高振飞非常镇定,故意表示忿慨问:“干嘛?”

警察眼光向他们一阵打量,才向那女郎厉声问:“喂,你是干什么的?”

“我……”女郎吓得不知所答起来。

高振飞神色自若说:“她是我的女朋友!”

警察充耳不闻,仍冲着女郎喝问:“你叫什么名字?”

高振飞抢着回答说:“她叫陈芬兰,耳东陈,芬芳的……”

警察把眼一瞪,怒斥说:“我没有问你,她自己不会回答?”

高振飞只好把手一摊,作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径自坐到一边去,跷起了二郎腿。

警察随向女郎吩咐:“把身份证给我看!”

女郎惟命是从,心虚地应了一声,从茶几上拿起手提包,取出身份证来交给那警察。

身份证上的姓名果然是陈芬兰,警察无可挑剔,目标转向了高振飞,把手一伸说:“身份证拿出来!”

高振飞不屑地冷笑说:“我还以为你们不问我了呢!”

说罢,才懒洋洋地站起来,拿起那半干不湿的衣服,可是,翻遍所有的口袋,竟未摸出老吴替他弄的那张伪造身份证!

他这才着慌了,想起必是张二奶奶的手下,搜他口袋时,把他身上所有的东西,一股脑儿全没收了。

警察看他只顾发愣,不禁冷声说:“怎么啦?是不是没带身份证?”

“不是没带,”高振飞掩饰说:“是我昨晚挨了闷棍,身上的钱全部被搜光,要不是你们要看身份证,我还不知道身份证也丢了呢。”

“这倒有趣!”警察寒着脸说:“大概我要不问你姓名,你连姓什么都忘了吧!”

高振飞尚欲分辩,另一警察已厉声命令:“走!跟我们回署里去一趟!”

跟在警察后面的仆欧,见势不妙,连忙飞报崔胖子去了。

高振飞据理力争,但两个警察似乎吃定了他,丝毫不对那女郎为难,偏偏有意跟他过不去。

双方争执不已之际,崔胖子闻报赶来,自以为在这一带很吃得开,而且跟管区的警署颇有交情,心想:凭我崔某人的牌头,既然亲自出面,这两个警察总得买账吧!

“怎么回事?”他派头十足地走了进来。

警察朝他看看,肃然问:“你是这里负责人?”

崔胖子立即掏出名片,递给那警察说:“在下是这里经理,贵署韩帮办跟我很熟……”

他故意抬出了警署的的韩帮办,表示他跟“衙门”里颇熟,并非一般庶民。换句话说,他在地方上是有点苗头的人物,小小一个警察还没有放在眼里。

可是那警察毫不买他账,一脸公事公办的神气说:“这个人没有身份证,我们要带回署里去!”

“哦,这点小事情!”崔胖子哈哈一笑说:“他是我这里的常客,我替他证明身份,有问题由我负责好了!”

警察抓住了他的语病,毫不放松他说:“他要是这里的常客,那么不仅他有问题,连你这里也有问题了,哪有一个人没事经常住招待所的?”

“这……”崔胖子被他问得呐呐不知所答。

那警察铁面无私他说:“这是公事,我们只好公办,这个人身份可疑,一定得跟我们回署里去一趟。如果崔经理愿意替他证明,最好劳驾跟我们一起去!”

“这……”崔胖子急说:“不用了,我马上打电话给韩帮办。”

“那也可以,”警察并不反对,遂向高振飞说:“既然崔经理愿意出面,向我们韩帮办打招呼,那就没问题,现在请跟我们走吧!”

高振飞不愿向他们求情,忿然说了声“好!”,便将那半干不湿的衣服穿上,跟着那个警察离开招待所。

崔胖子在背后不由怒骂:“妈的,老子要不给你们点颜色看,大概还不知道你崔大爷是干什么的!”

“准是那姓吴的老狐狸捣的鬼……”仆欧在一旁火上加油,似乎惟恐天下不乱。

崔胖子哼了一声,跟了下楼,只见外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两个警察押着高振飞登车疾驰而去。

由于这轿车并非警车,崔胖子顿觉生疑,诧然向身后的仆欧急问:“刚才这小子真是跟老狐狸通电话的?”

“没错!”仆欧肯定说:“是黄先生偷听的,我也在边上,老狐狸听说他在这里,好像很吃惊,立刻告诉他这里是你开的,接着又叫他弄个女人玩玩。没隔一会儿,两个条子就来了,他们别的房间都不查,单单就查那小子的房间,所以我看准是老狐狸报的案!”

崔胖子铁青着脸,抓起服务台上的电话,拨通了警署,指名道姓要跟韩帮办讲话。

但这时候帮办大人尚未上班,值班的警员留下了这边的电话号码,等韩帮办上班再打电话到“桃源招待所”来。

崔胖子刚放下电话,忽见两个穿西装的平头大汉走进来,冲着脑满肠肥的崔胖子一打量,没开腔,先从身上掏出“派司”一亮,然后才大剌剌地问:“谁是这里负责人?”

崔胖子虽是惊鸿一瞥,已认出那红色“派司”是警署的那种,来人想必是便衣警探之流。

以常情判断,差馆出动的行动必是配合,或者一致步骤的,像刚才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光临突击检查,显然是有人向警方密报。那么他们绝对是奉命而来的,不会擅自采取行动。

这就有问题了,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刚把高振飞带走,怎会接着又来了两个便衣警察?警方只会在必要情况下来个突击检查,目的是要在突如其来之下,令人不及掩灭罪证,可是从未听说用这种“疲劳轰炸”检查的。

崔胖子顿觉事有蹊跷,仗着自己在地面上吃得开,警方也很兜得转,于是笑笑说:“兄弟就是这儿负责人,两位有何赐教?”

仍旧是亮“派司”的那位老兄代表发言:“刚才乘车来这里的那个人,是什么人?”

这一句话,他已露出了破绽,崔胖子心里更觉起疑,表面上一点不动声色,若无其事地反问:“阁下是问的哪一位?”

那位“便衣”只得说:“就是刚才被带走的,他是这里的常客?”

崔胖子胸有成竹,随机应变地回答说:“他在这里包了个长房间,不过,并不是每天来住,有时候三天两天来一次,有时候说不定个把星期不来,请问二位……”

“唔……”那便衣警探呐呐他说:“这个人的身份有点问题,希望你能跟我们合作,提供一些关于他的资料。”

崔胖子差点想问他们:“你们的人已经把他带回差馆去了,有什么都尽可问他本人,何必向我打听,那不是多此一举!”

但他心里已然有了主意,故意装出惊讶他说:“他不会有问题吧?”

“你不愿意替他保证?”那便衣警探把他套上了。

崔胖子忙说:“兄弟可不找这个麻烦,不过,二位不信的话,他还有位朋友在,也许他能提供二位所需要的资料。”

两个便衣警探听崔胖子这么说,不禁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仍然是那位老兄发言:“好吧,就请你带我们见见那个人!”

崔胖子微微一点头,便带领两个“便衣”,来到走道尽头最后的一个房间门口,举手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接着又敲一下,仿佛是在打暗号似的。

跟在后面的两个“便衣”并未疑心,只见房门开了一半,出现个短装大汉,刚把嘴一张,尚未说话,崔胖子已急使以眼色,遂问:“吴先生在吗?”

那大汉茫然点点头说:“在……”其实房间里根本没有姓吴的。

崔胖子便回头向两个“便衣”笑笑说:“二位请进吧!”

两个“便衣”不疑有他,等崔胖子让在一旁,立即昂然闯进房里,谁知道进房一看,里面竟有四五个衣衫不整的大汉,正虎视眈眈地瞪着他们。

“谁姓吴?”便衣警探强自镇定,硬着头皮问。

“哈哈……”身后跟进来的崔胖子,突发怪笑说:“这里面谁也不姓吴!”

便衣警探不由一怔,诧然问:“刚才……”

崔胖子阴森森他说:“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兄弟说的吴先生,吴嘛。那意思就是说没有这么个人!”

“你!……”

便衣警探大为愤怒,正待摆出差人的嘴脸,不料崔胖子的嘴一呶,刚才开门的大汉已伸手入怀,掏出一把短枪,以枪口对准了他们。

“这是干嘛?”便衣警探色厉内荏地怒问。

“干嘛?”崔胖子哈哈大笑说:“二位应该先打听打听,我崔某人是怎么混起来的,要在我面前打马虎眼,恐怕不太简单!”

两个便衣警探齐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崔胖子狞笑说:“没别的意思,兄弟只想知道二位的真正身份!”

那便衣警探当即又掏出“派司”,在他面前一亮说:“这个还假得了?”

话犹未了,崔胖子已出手如电,将他手里的“派司”夺过去,“便衣”顿觉惊怒交加,正欲伸手夺回,却被持枪的大汉喝住:“不许动!”

在手枪的威胁之下,那“便衣”只得服从,忿然说:“你们竟敢妨碍公务,难道不怕犯法?”

崔胖子把“派司”在手上拍拍说:“嘿嘿,冒充警探的罪,恐怕比妨碍公务更重吧!”

“你……”被指为冒充的警探,脸色霍然大变,似乎有些作贼心虚。

崔胖子把脸一沉,嘿然冷笑说:“兄弟自信这点眼光还有,绝对不至于看走了眼的!二位如果认为兄弟胆大妄为,竟敢诬指二位的身份不实,兄弟倒不怕吃官司,愿意立刻跟二位一起到差馆去走一趟,如何?”

两个“便衣”相顾愕然,想不到崔胖子是如此厉害的角色,看来今天的筋斗是栽到了家。凭那张伪造的红色“派司”,是唬不住对方的。

事已至此,那位“便衣”只得硬着头皮说:“哼!你最好跟我们到差馆去一趟!”

他们原是看对方人多势众,而且又以枪相胁,居于绝对的劣势,所以想设法脱身,离开了“桃源”再说。可是崔胖子比他们棋高一着,察言观色,已然洞悉了他们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

于是,他狰狞地笑了笑,冷声说:“二位既然来到‘桃源招待所’,我崔某人要不招待招待,实在有点不够意思,嘿嘿……”

两个“便衣”情知不妙,刚要夺门而出,崔胖子已经把嘴一歪,等于是一声令下,四五个如狼似虎的大汉,立即齐齐发动,不分青红皂白,涌上来就是一顿拳足交加!

大汉们全是崔胖子豢养的打手,一个比一个狠,使两个“便衣”根本毫无抵抗的机会,在一阵狂风急雨般的狠揍下,终于趴下了。

崔胖子这才以手势阻止了打手们,吩咐说:“先让这两位‘休息’一下,等我跟韩帮办通过电话,再送他们到差馆去!”

这时两位“便衣”己是原形毕露,惟恐真被送进差馆去,背上冒充公务人员的罪名,那可不是能够罚款了事的,说不定会吃上几年的官司呢!

情急之下,那嘴角尚流着血的“便衣”,已顾不得周身的疼痛,忙不迭向崔胖子求情说:“请你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

“哦?”崔胖子故意说:“二位的一顿揍,难道就算白挨了?”

那“便衣”垂头丧气他说:“兄弟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阁下……”

“哪里话!”崔胖子敞声大笑说:“大家都是在外面跑的,不打不相识,现在我们彼此已经认识了,似乎应该通个姓名吧?”

那“便衣”明知对方是在盘问底细,这么问法,已经是非常客气的了。如果他不识时务“先礼”不成,“后兵”可就有他们的苦头吃啦!

在四五个大汉虎视眈眈之下,他只好沮丧着脸说:“在下叫陈刚,他叫叶进……”

“原来是陈朋友,叶朋友,久仰久仰!”崔胖子皮笑肉不笑他说:“贵前人是……”

“这……”陈刚的喉咙里打起了嘟噜来。

崔胖子霍地把脸一沉。声色俱厉他说:“我这个人讲究的是痛快,说不说在你,别那么这呀那的,我讨厌吞吞吐吐的娘娘腔!”

陈刚与叶进交换了一下眼色,始说:“敝当家的落户在澳门,香港的三尺地面上,却是名不见经传,说出来阁下也不知道……”

崔胖子自负地笑笑,有意表示他的博闻,如数家珍他说:“我崔某人虽是孤陋寡闻,澳门方面叫得响的人物,兄弟还能数得出几个,譬如旧码头的郑老大,新码头的尚老大,加上私枭头子洛大斌,专收‘黑货’的许老大,贩毒大王黄九如,其次是李德望,外号毒美人的董大姐,这些都是圈子里赫赫有名的角色,赌场方面,广东帮的胡老大和潮州帮的邢老大,算得上是澳门两霸,其次才挨得上当地的澳门帮金老大。三尺地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兄弟也并不完全陌生,像黑仔杨震天、九头鹰方彪、江老大、马老大……”

说到这里,崔胖子故意停顿了一下,望望陈刚和叶进,见他们均露出惊讶之色,不禁更是洋洋得意地继续说:“至于风月场中,像那些何大娘、大婶婆、张二爷……都是澳门无人不知的人物,我说的大概已经包罗万象了吧?”

陈刚不由露出佩服的神情说:“阁下把澳门出色的人物,几乎一网打尽了!”

崔胖子哈哈一笑说:“现在陈朋友可以告诉我,你们是哪门哪户的了吧?”

陈刚与叶进面面相觑,显然不便贸然暴露出来龙去脉,就在他们犹豫难决之际,崔胖子一声怒喝,犹如晴天霹雳:“说不说!”

叶进始终保持沉默,现在终于说话了,他把心一横,站起来说:“阁下何必多问,反正我们不是冲着你姓崔的来的,就算是不该冒充差馆的人来这里,站在江湖道义上,阁下当不会把我们往差馆里送,何况这几位朋友已经揍了我们一顿,抵得过啦!”

“哈哈……”崔胖子发出一阵狂笑,笑得令人心惊肉跳,随即他走到叶进面前,眼睛往上一翻,颐气指人地说:“叶朋友认为,我崔某人太过分了,是不是?”

“这……”

叶进的话犹未出口,崔胖子那多肉的拳头,已照着他肚子上狠狠一拳!

“啊!……”叶进痛得弯下了腰。

崔胖子的腿膝猛一抬,撞在了叶进的胸口上,只见他的头一垂,双膝前屈,上身却向后仰倒,瘫在了地上。

陈刚见状大骇,一时情急拼命,霍地从地上跳起来,奋不顾身地去夺那大汉手里的短枪。

那大汉被他出其不意地扑来,猝不及防,短枪几乎被夺,由于紧张过度,手指竟不由自主地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子弹疾弹而出!

“啊……”陈刚发出声惨叫,子弹射穿了小腹,使他身子向前一扑,倒在了地上。

崔胖子不由地一惊,事情发生得太快,使他根本来不及阻止,没想到那打手的短枪走了火,将陈刚射中要害,这一来,事态可严重了。

“刁那妈的!”崔胖子挥手就是一巴掌,把那闯祸的大汉掴了个踉跄,牙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另一打手赶紧蹲下身去察看,只见陈刚脸色惨白,蜷伏在地上不住地痉挛着。忽然,从嘴里涌出一股鲜血,两眼直直地瞪着,已然气绝而亡。

“死了!”打手抬起头,向崔胖子迸出两个字。

崔胖子气急交加,一把揪住闯祸的大汉衣襟,破口大骂:“你他妈的闹出了人命,自己去挺吧!”

“老板……”那大汉吓得面无人色,几乎要跪下来向崔胖子求饶了。

这时早已惊动了账房里的黄良臣,他等于是崔胖子的狗头军师,闻声赶来一看,立即向大发雷霆的老板说:“老板,事情既然发生了,要他自己去挺是没问题,可是‘桃源招待所’还是脱不了关系,传开了,以后谁还敢往这里住呀?”

“依你的意思呢?”崔胖子的火气果然压了下来,向这位狗头军师移尊就教。

黄良臣的眼珠子一转,不慌不忙地指着那大汉说:“祸虽是他闯出来的,可是他还是为了老板,所以嘛,无论怎样,老板得替他挺一挺,以后别的哥们才更会替老板卖命……”

“我替他挺?”崔胖子的脸色难看极了,仿佛真要他替那大汉去吃人命官司似的。

黄良臣笑笑说:“实际上谁也不必去吃官司,只要把尸体设法弄掉,那就神也不知,鬼也不觉。除了现在我们在场的几个之外,谁会知道这里发生了命案?”

崔胖子点点头,表示同意,但他忽然想到了躺在地上的叶进,不禁有所顾忌他说:“这家伙可不会替我们保住秘密呢!”

黄良臣冷酷无情他说:“那很简单,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也干……”

话还没说完,叶进已吓得魂飞天外,一个翻身,跪在了崔胖子脚下,哀声求饶:“大爷饶命呀,小的绝对守口如瓶,求大爷高抬贵手……”

“去你妈的!”崔胖子飞起一脚,把叶进踹了个筋斗。

但,当那持枪的大汉,正将枪口对准叶进的胸膛,欲待扣动扳机的刹那,黄良臣却以手势阻止了那大汉。

崔胖子不解他的用意,忿声说:“怎么,你心软了?”

黄良臣胸有成竹,笑而不答,径向狼狈不堪的叶进说:“你要是想活命的话,倒也不难,不过得答应两件事!”

此刻叶进只求能够保住一条性命,不要说是答应两件事,就是二十件,二百件,他也不敢拒绝,一副可怜兮兮的怪相,把头连连点着。

于是,黄良臣慢条斯理他说:“第一,你得把这具尸体弄走,外面有你自己开来的车子,相信并不难办吧?”

“是,是……”叶进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第二嘛,也不难。”黄良臣翻翻眼睛说:“只要你老老实实说出来,是谁教你来这里的,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如果能够答应这两个条件,我负责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就听由崔老板发落,与我无关,我可无法替你说情!”

一旁的崔胖子听得不由微微点头,真是打从心眼里,佩服这位狗头军师的心机。这一来,非但解决了处理陈刚尸体的困难,同时也逼出了叶进的来龙去脉,无异是一石二鸟的上上之策。

可是叶进虽然要命,头脑倒很清醒,生死关头他冷静了下来,眼光在各人脸上扫了一遍,才说:“两件事在下都乐意照办,只是……”

“你担心我们说了话不算数?”黄良臣嘿然冷笑一声,转过头去向崔胖子说:“老板,大概我这种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没看在这位叶朋友的眼里,怕我说的话作不了数,你给他一句话吧!”

崔胖子点点头,洪声说:“就这么办,叶朋友只要先说明来这里的原因,然后就可以带着这具尸体离开,保证绝没有阻拦!”

叶进在这种情势之下,不信也得信,于是,只好莫可奈何他说:“不瞒崔老板说,在下是就是……就是在澳门张二爷那里混口饭吃的……”

“张二爷?”

崔胖子与黄良臣相顾愕然,似乎均感到异常意外。

“是的,”叶进补充说,“就是崔老板刚才提到过的那位张二爷。”

崔胖子的脸色一沉,怒形于色地问:“他派你们到这里来的?”

叶进提心吊胆他说:“不是张二爷派我们来的,是张二奶奶……”

“那婆娘派你来干嘛?”崔胖子怒问。

叶进不敢隐瞒,照直说:“就是为了刚才被两个条子带走的,那个姓高的小子,他好像是由香港去澳门,想踩盘子的。所以张二奶奶派我们先来香港守着,等他一回香港,我们就暗地跟踪,准备查明他的身份……”

“他就把你们引来了这里?”崔胖子把眼一瞪。

叶进点点头,把高振飞曾故弄玄虚,引他们到苏丽文艳窟的事忘了说出来。

黄良臣立即把崔胖子扯过了一旁去,咬了一阵耳朵,便见崔胖子微微点了下头,沉声说:“现在你可以把这个尸体一起带走了,不过,你得马上通知张二爷,要他到我这里来一趟!”

“可是……”叶进皱眉说:“在下不知道张二爷在哪里呀!”

“不知道他在哪里?”崔胖子狞笑说:“叶朋友既是他的人,难道他来香港的行踪,连你也不知道?”

叶进说的是实话,张二爷来香港的行踪,除了随船带着的一些亲信之外,确实没有别人知道。甚至于张二奶奶也拿不准他的行踪,否则她早已用长途电话通知他了。

由此可见,张二爷行动的谨慎,连自己人都弄不清楚,难怪警方拿他无可奈何。

以往,张二爷与崔胖子每次“交易”,总是先看好“货”,双方谈妥价钱,再约定“交货”的地点。到时候由崔胖子方面负责把“货”送到,而由张二爷方面“查验无讹”,用车接走,全部运上了船,才算“银货两讫”。

黄良臣刚才向崔胖子咬了一阵耳朵,便是想利用叶进,暗中派人跟踪,查出行踪诡谲的张二爷,究竟把那艘机帆船藏在什么地方?

叶进是张二奶奶从澳门派来的,自然不知道张二爷的船停泊在何处,但是,此刻他只求能保全生命,也只好将计就计他说:“好吧,在下尽力去找找看……”

崔胖子这才满意,当即吩咐手下的几个大汉,先把停在街边的老爷车开到后门口,然后帮着叶进,将陈刚的尸体搬上车,于是,黄良臣向坐进驾驶座位的叶进说:“叶朋友,你最好立刻去找张二爷,车上带着个尸体,万一遇上条子,那可麻烦啦!”

叶进点点头,立即发动了引擎,把车子开了就走。

街口,崔胖子的手下,早已坐在车上等候,老爷车驶过,他便尾随而去。

黄良臣对自己的处理,颇觉洋洋自得,目送一前一后,两部车子风驰电掣而去,不禁哈哈一笑:“这回只要查出老张的船停在哪里,就不怕他杀我们的价,口口声声要另找别人啦!”

崔胖子“嗯”了一声,忿然说:“他真要找到别人交易,我自有办法对付,可恨的是老吴这只老狐狸,居然敢跟我捣鬼!”

黄良臣笑笑说:“老板,刚才你没听那姓叶的说吗,姓高的是去澳门踩盘子的,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姓高的是老狐狸的人,看情形他们的对象是老张。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让他们跟老张去碰,将来鹬蚌相争,而我们则坐收渔利。那时候我们再来一石双鸟,非但‘天堂招待所’可以垂手而得,老张也得乖乖地向我们低头了!”

崔胖子仍然气呼呼他说:“老狐狸敢跟我捣鬼,一大清早弄了条子来,这口气我非得出出不可!”

黄良臣却说:“老板并没有损失呀,抓去的是老狐狸自己的人,他可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一点儿没占到便宜!”

崔胖子灵机一动,忽说:“对了,我们把那姓高的小子弄来,就好对付老狐狸了!”

“那还不简单,回头老板亲自去差馆一趟,跟韩帮办打打交道,他不会不买账的。”

崔胖子点点头,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他哪里知道,高振飞被那两个穿制服的“警察”,根本不是带到警署去的,而是回到了“天堂招待所”。

原来这两位“警察”,竟是老吴的手下乔扮,奉命前往“桃源招待所”,堂而皇之地把高振飞接了回来。倘非如此,恐怕就不易脱身了。

高振飞一直还蒙在鼓里,心里暗骂老吴不已,以为老狐狸利用他在对付崔胖子。

车抵北角名园西街口上,他始觉出有异,不禁诧然向身旁的“警察”问:“怎么带我到这里来?”

那位“警察”哈哈一笑,露出了真正的身份说:“吴经理在等着老兄吃早点,不到这里来,该上哪里去?”

高振飞这才恍然大悟,不得不佩服老吴的足智多谋,居然假“公”而济“私”,使他毫无阻难地离开了“桃源招待所”,这个脑筋真让老狐狸想绝了!

相顾大笑声中,他们下了车,向一级级的石阶走下去。

来到了“天堂招待所”老吴已经在经理室里等候,见两个乔扮警察的手下,不辱使命,将高振飞接了回来,心里始放下一块石头,挥挥手,示意两个手下退出。

等两个大汉出了经理室,老吴才哈哈大笑说:“老弟,你没想到吧?”

“确实没想到!”高振飞笑笑说:“连崔胖子他们都被唬住了,以为他们是真的呢。”

“哦?”老吴眼光一闪:“老弟见到崔胖子了?”

高振飞把刚才经过情形说了一遍,只见老吴微微点了下头,颇为自负他说:“果然不出我所料,老弟从‘桃源’打电话回来,我就猜到会有人偷听的,所以要你暂时不要离开,找个姑娘玩玩,目的是要转移崔胖子的目标,以为我是用你留在现场,再向警方报案。可是没想到我比他棋高一着,用了个声东击西的障眼手法,哈哈……”

“吴经理这一着棋确实高明。”高振飞说:“不过,我虽然脱身了,可是也让他们知道我是吴经理的人了……”

老吴“嗯”了一声,笑容顿失,正色说:“这个我也想到了,崔胖子一定不会轻易跟我罢休的。反正事情已经是这样了,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着他反击过来吧!”

高振飞颇觉歉疚地说:“这都是我惹出来的,如果不是我误入桃源……”

没等他把话说完,老吴已摆摆手,笑着说:“事情既然过去了,就不要再提。我这人向来不喜欢吃后悔药,事后开‘追悼会’的。老弟用不着为了这小事耿耿在怀,这次在澳门辛苦你了,应该轻松轻松才是。”

老狐狸果然懂得收买人心,非但不怪高振飞的疏忽,反而慰勉有加,使他服服贴贴,不由地激起了戴罪立功的雄心。

“吴经理!”高振飞自告奋勇说:“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崔胖子的买主是谁,澳门的张二爷也来了香港,何不查出他们‘交易’的时间地点,设法救出阿凤小姐的妹妹,这个差事我愿意去干!”

老吴未置可否,漫应了一声,燃起一支香烟,一面望着天花板默默沉思。

他之所以派高振飞去澳门,无非是想暗箭伤崔胖子一下,好向苏丽文交差,要她推销掉那一百张的“花票”,为了这点钱,正面跟崔胖子冲突,那可有些犯不着。

左思右想,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等候事态的发展,再作全盘计划,反正一句话,对他本身无利可图的事,他是绝对不干的。

于是,他向高振飞笑笑说:“老弟,现在你的身份已经暴露,目前不宜出面活动。容我考虑考虑,看是怎么比较有把握能救出阿凤的妹妹,而能万无一失,到时候自然会请老弟出马的。”

“可是事不宜迟呀!”高振飞郑重说:“张二爷的船已经来了香港,万一他今天就回澳门,把阿凤的妹妹带走了,我们岂不是……”

老吴喷了口烟,颇有把握的笑了笑说:“那正是我求之不得的,现在我就怕他们把船藏起来,乘我们不备溜之大吉,只要他的船一离香港,我就有办法!”

“哦!”高振飞一时尚不明白他的意思。

老吴面露得色说:“老弟,我向来做事是顾虑周到的,譬如你今天误入‘桃源招待所’,我要不略施小计,老弟是绝不能够轻易脱身的。所以,在接到老弟打来的电话答录之后,当时我就派人去各码头暗查可疑的船只,一方面又租了几艘快艇,守在各港口,只要那一只船一有动静,就逃不出我们的监视。老弟只需静候消息,必要时我们可以赶去,就在海上用武力对付张二爷那班人,还怕他插了翅膀飞去吗?”

高振飞听老吴说得如此有把握,这才没话可说。事实上他也知道,如果老吴派了出去那么多手下,尚且找不出张二爷那艘船藏匿的地方,他去找更是无济于事。

老吴看看表,已经快八点了,遂说:“老弟现在可以去休息一下,养足了精神才好办事,说不定我们随时会采取行动的啊!”

高振飞点了点头,径自走出了经理室。

他虽然已形同老吴的心腹,实际上对于“天堂招待所”的一切尚未进入情况,仅仅知道它是个以女色为饵的变相淫窟。究竟老吴所经营的范围包括些什么,却是一无所知,甚至于连这里有多少出卖灵魂的女郎,他都摸不清。

管他的呢,反正他只是混口饭吃,不要他干伤天害理,杀人犯罪的勾当,那就心安理得了。

这时负责二楼招待的仆欧,已认识这位新来的红人,为了表示巴结,特地给高振飞找了个空房间,让他在里面好好休息。

高振飞关上了房门,立即脱下那一身半干不湿,穿在身上怪难受的衣服,刚找个衣架挂在窗口,忽听得有人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谁?”他问。

“是我——阿凤。”房外是个娇滴滴的女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