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小时之前,二十四日晚二十一点。
慕剑云走在喧嚣的都会街头,此刻华灯高照,正是红男绿女们的夜生活演入高潮之时。可是当她拐了个弯,撇进街边的一条小巷之后,立刻便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中。
这里夜色深沉,已经难觅来往的人迹。狭窄的巷道两侧,本就昏暗的路灯大部分又已残破,根本无法起到照面的功能。慕剑云只能借着惨淡的月光看清眼前的情形:一间间低矮的民房夹着巷道,投下獞獞的黑影。偶有活物从黑影中穿梭而过——却是些流落的野猫,它们通常会停下来“喵呜”两声,用幽亮的目光打量着这个闯入小巷的不速之客,而它们的颈背则高高地拱起,保持着十足的警惕。在来客走近之前,这些黑夜中的幽灵便会扭转身形,迅速远去,动作轻捷而诡异。
阴冷的秋风在巷道间穿过,带来的寒意亦比闹市街头强烈了许多。慕剑云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夹起胳膊肘让衣服紧贴着自己的身体。
这可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她皱起眉头思忖着。
可是这地方却是真实存在的。虽然很多人早已将这种地方遗忘,但它却仍然存在,在任何一个都市中都存在——而且就在离喧嚣街头不远的地方。
既然存在,那就总有一些人要去面对。
慕剑云来到了那间小屋前,她不仅要面对这幽暗的小巷,还要面对小巷中最恐怖的人。
谁也不想去面对那样一个人,尤其是在这寂寥的夜里。那是一个怪物,足以给任何人带来噩梦的怪物。
作为一个心理学研究者,慕剑云亦深深知道:能给别人带来噩梦的人,他自己往往要承载着最多的噩梦。
所以那既是一个怪物,更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
慕剑云盼望的是:既然他见证了噩梦的开始,那么在他手中,是否会掌握着结束这场噩梦的钥匙呢?她独自来到这里,为的就是寻找其中的答案。
看起来屋中人也早已在等待着她——因为那敲门声刚刚响起,屋门便已经打开了。
黄少平站在门后,屋内昏黄的灯光在他脸部形成半明半暗的投影,使得他那丑陋的面容变得更加恐怖。
“你好。”慕剑云首先打了个招呼,她不想让对方感觉到自己的不适。
“你来了。”黄少平的目光往女讲师的身后瞥了瞥。
慕剑云知道对方在看什么,她微笑着说道:“就我一个人。”
黄少平破裂的嘴角往上翻了翻,看得出来他也想要微笑,可这微笑却实在传递不出任何的快感。然后他点点头:“请进吧。”
慕剑云从黄少平身旁绕了过去,后者关上了屋门。小屋与外界隔开了联系,透出一股压抑的气氛。
“随便坐吧。”黄少平嘟囔了一句。说是随便坐,可慕剑云并没有太多的选择:屋子里除了一张木头凳子以外,其它能坐的地方就只有墙角那张肮脏的小床了。
慕剑云把凳子搬到离小床较近的地方,而黄少平则拄着拐杖艰难地向着床前走去。慕剑云向前迎了一步,想要去搀扶对方。黄少平显然看出了她的意图,目光略略地一瞥,虽然没有说话,但拒绝的意味却非常明显。
慕剑云一愣,竟无法再向前。这男子的目光中似乎现出了一种神秘的气质,他的外表令人恐怖,境况令人可怜,可这突然显现的气质竟是威严的,让人难以接近。
这感觉只是一闪而过。黄少平随即又低下头,自顾自挪到了床边。在沉寂的气氛中,屋内俩人分别在床头和凳子上坐下,形成了面对面的态势。
刚才的那次受挫使慕剑云放弃了寒暄,而决定以一种强势的姿态切入正题。
“你有事情要告诉警方?”她严肃地问道,并刻意强调了警方两个字,以在对话中占据主导的地位。
“不。”黄少平却摇了摇头,偏偏针对这两个字反驳起来,“如果要告诉警方,那我早就告诉了——我现在只是告诉你。”
慕剑云“呵”地干笑了一声,她觉得有必要向对方再明确一下自己的身份:“可我就是警方。我是警校的老师,现在调入‘四一八专案组’。”
黄少平脸上的肌肉抖动着:“所以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然后我才能把要说的告诉你。”
“什么事?”
“你不能把我说的这些秘密告诉其他警察,你只能自己去调查。”
“为什么?”慕剑云蹙了蹙秀眉,很是不解。
“因为我不信任警方。”黄少平声音嘶哑,表情却很认真,“我知道的事情,可能会给我带来生命危险。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从没对任何人说过。”
“你什么意思?难道警方也有人涉案?”慕剑云愕然问道。
黄少平轻轻地哼了一声:“你先别问这么多,一会你就明白了。你先回到我,能不能答应我这个要求?”
“我答应你。”慕剑云不假思索地回答。真实案情似乎比已显露的部分更加可怕,但越是这样,她越有责任去揭开其中的隐秘。
黄少平紧盯着慕剑云,片刻之后,他的喉口动了一下,看来是准备开口了。后者早已屏息凝神,竖耳以待,而她也终于听到了对方的话语:“在爆炸案发生前的一个月,市公安局破获了一起贩毒案。你应该去查查这起案子。”
“什么?”慕剑云一愣,她以为黄少平会说出爆炸案现场的一些秘密,可是对方口中却突然冒出另外一桩案子来,这起案子她甚至都从未听说过。
对于慕剑云的反应,黄少平显得并不意外。他点点头,又再次强调了一遍:“三一六贩毒案。”
“这和爆炸案有什么关系?”慕剑云诧异地问道。
“你去查吧,你应该能发现其中的线索。”黄少平眯起眼睛,目光显得更加凝重,“我还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因为我无法确定你是否有能力保护我,你得首先证明你的能力。”
慕剑云与黄少平对视着,忽然她心中凛然了一下,某种疑问已无法回避。
“你到底是谁?”她脱口问道。黄少平残缺不全的面容依然可怖,但此时他的言谈,他目光深处的东西根本不是一个拾荒的流浪汉所能具备的。
黄少平翻起嘴唇,露出一片白花花的牙齿,伴着“呼哧”的怪笑声,他说道:“这不是我今天想要和你讨论的问题。”
慕剑云花了几秒钟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她感觉到自己太被动了,她必须换个交谈的方式。
“看来你向警方隐瞒了太多的东西。”她冷冷地威胁道,“也许我现在就应该把你带回专案组。”
黄少平“嘿”地笑了一声:“那你就违背了刚才的诺言。我只能怪自己看错了人……那些秘密将永远烂在我的肚子里,你们再也不可能知道十八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通过对方的语气,慕剑云知道刚才的威胁毫无效果,她无奈地撇撇嘴,给自己找了个台阶:“好吧,我的诺言仍然有效……可是,你这几句没头没脑的话——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耍我玩呢?”
“去查那起贩毒案,你会明白其中的意义。”黄少平还是那句话,他看来早已做好充分的准备,立场坚定,软硬不吃。
“好吧……我先去查查看。”
“不要对其他人说起这件事情。”黄少平再次强调,“你还不明白我们面对的是多么可怕的势力。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你不会忍心再害我的,是吧?”
慕剑云点点头。看着对方那郑重其事的样子,她心中也不免有些惴惴,同时她又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选我?既然你不信任警方,你又为什么会相信我?”
黄少平的目光在慕剑云的脸上转了几圈,然后他又“嗤嗤”地怪笑起来。
慕剑云皱起眉头,对方的目光和笑声都让她有种心中发毛的感觉。
“任何故事总有要结束的时候。”黄少平幽幽地说道,“当我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这幕戏的句号会落在你的身上。”
这算什么回答?慕剑云暗暗摇了摇头,她甚至有些搞不懂面前的这个怪物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照我说的去做吧……等你有所发现之后,再来找我。”黄少平挥了挥手,表达了送客的意愿。
“那就……先这样吧。”慕剑云无奈地站起身,她知道从对方口中已无法获得任何信息。“三一六贩毒案”,这就是自己此行唯一的收获。
不,也许还不止这些。她忽然又想到:这个黄少平在四一八血案中扮演的角色远非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而他现在已不再隐藏这样的身份,这也许才是此行最大的价值所在。
好吧,就去查查那起贩毒案,无论怎样,这总不至于把事情引向一个更坏的结果吧?怀着这样的想法,慕剑云向着小屋外走去。即将出门的时候,她又转过身来。
“谢谢你对我的信任。”她微笑着说道。对方仍藏着太多的秘密,而要想让他开口,首先得消除他心中的警戒和隔阂——在这方面,微笑常能成为非常有效的武器。
黄少平也笑了,他点了点头,目送对方掩门离去。然后他叹了口气,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我应该谢谢你才对。他在心中暗自感慨:在那个厉害的角色找来之前,希望这颗棋子还来得及发挥她的作用。
半个小时后,慕剑云回到了刑警大队。此刻韩灏等人正在会议室里守着那个信号接收器,紧张而焦急地等待着目标信号的出现。慕剑云没有打搅他们,她直接去找了曾日华。
曾日华正呆在招待所的屋子里,闲看着电视无聊得很。见到慕剑云来访,他显得颇为兴奋。
“我就知道你还得来找我。”他眉飞色舞地说道,“在这个专案组里面,你最信赖的人,还得是我,对不对?”
慕剑云自顾自地在待客椅上坐了下来,没有搭腔。她知道要对付这样饶舌又自恋的家伙,保持沉默是最佳的选择。
“嘿嘿。”曾日华也坐在了慕剑云对面的椅子上,得意洋洋地跷起了二郎腿,“怎么样,说说吧,你手里的那条线索进展的怎么样了?遇到什么难题了?让我来给你分析分析。”
“我需要你帮助找一些资料。”慕剑云直截了当地抛出了此行的目的。
曾日华学着绅士的派头耸了耸肩膀:“说吧,什么资料?”
“关于十八年前的另一起案件,‘三一六贩毒案’,我想调阅相关的案卷。”
曾日华看着对方眨了眨眼睛,颇为不解:“你要那个干什么?”
因为答应过黄少平保守秘密,所以慕剑云在回来的路上便已想好了应对的理由。
“没什么。”她很淡然地回答道,“只是偶然听说这起案子,想了解了解。”
曾日华“嗤”地笑了起来:“今天这是怎么搞的?一个个都对以前的案子感起兴趣来了?”
“嗯?”慕剑云听对方这么说,立刻警觉地反问,“还有谁也要看这个案子?”
“罗飞呗。”曾日华撇撇嘴,“现在可不就我们三个是大闲人么?不过他要看的不是什么‘三一六贩毒案’——晚饭后他到我这里,让我帮他查了‘双鹿山公园袭警案’的相关卷宗。”
“他看那个干什么?”慕剑云忍不住又追问。
“谁知道?”曾日华顿了顿,又阴阳怪气地调侃道,“或许是要在韩大队长的光荣史寻找一种报复的快感?”
慕剑云摇摇头,打断了对方贫嘴的机会:“好了,别扯远了。说正事吧……我要的资料,能找到么?”
曾日华板起脸:“有难度啊,那可是十八年前了……”看到慕剑云皱起眉头,他却开心地笑了起来,话锋一转:“不过有难度才能显出我的本领——嘿嘿,别说是公安系统的内部资料,就算是本拉登的藏身地,只要美女开了口,我也能帮你找出来,信不?”
慕剑云笑道:“那就少废话,赶紧干活去吧。”
“Yes,madam!”曾日华敬了个礼,动作神态却像是只淘气的猴子。然后他来到书桌前,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通过网络他可以足不出户便访问到公安系统的资料库,而身为省厅网络的最高技术指导,他无疑也掌握这顶级的权限。
作为一起已经审结的案子,“三一六贩毒案”本来就不属于什么保密内容,曾日华很快便把相关案卷调了出来。他的双手在笔记本上继续操作着,动作轻捷优美,仿佛是一个音乐高手在弹奏着琴键一般。片刻后他停了下来,转头对慕剑云微微一笑:“好了,请到招待所前台去取你要的资料。”
“嗯?”慕剑云愣了一下。
“前台有打印机。”曾日华解释道。
“哦。”慕剑云明白过来,“那……我直接把笔记本带过去吗?”
曾日华两眼一瞪,装出非常气愤的样子:“你这不是骂人么?我能干出那么土的事情?直接过去就行,现在那边已经在打印了。”
是的。慕剑云心中一动,以曾日华的手段,要入侵一台网络上的打印机本不是难事。看到对方的滑稽样子,她亦不禁莞尔,起身道谢之后离去。
而在前台,服务员正面对着莫名开始工作的打印机大感困惑,虽手忙脚乱仍无法阻止相关资料一页页地吐出来。直到慕剑云过来才稍稍解开了她的困惑。
“这是我需要的资料,麻烦你帮我装订一下。”慕剑云一边说,一边展示了自己的证件和房间号牌。
见对方是由内部签单的客人,服务员亦不再多问什么。她按照吩咐将那些资料一张张的码齐,当最后一页出来的时候,她却愣了一下:“这也装进去么?”
那是一页彩打的玫瑰花,花团锦簇,鲜艳欲滴。慕剑云把这张纸接在手中,不免心中一荡,在紧张的办案气氛中感到了些许难得的温馨。不过她只是微笑着欣赏了片刻,便将那满页花团递还给了服务员,同时说道:“这张不用装了。这是送给你的,感谢你的服务。”
小姑娘也开心地笑了起来,即使是在森严的刑警大队,即使是在这样一个严峻的时刻,快乐仍在遵循着一些简单的法则而传承。
同样发生在十八年前的“三一六贩毒案”和“四一八血案”之间会有什么样的联系呢?黄少平作为爆炸案的受害人,为什么会要将自己的视线引像愈一个月以前发生的另外一起案件?自从离开那间小屋之后,类似的疑问便一直困扰着慕剑云。好在她终于顺利地拿到了“三一六贩毒案”的相关卷宗,这些疑问也就有了解开的可能。
在离开前台往自己房间而去的路上,慕剑云一边走一边粗略地翻看着那些资料,而她很快便有了令人心跳加速的发现。
“三一六贩毒案”的专案组组长,暨督办本案的总指挥官正是时任省城公安局副局长的薛大林。
这是一个重要却在被警方忽视的名字!在所有与Eumenides相关的案件中,薛大林正是第一个丧命的受害者!
不管是此人的身份还是他在系列案件中所扮演的角色,都本该引起“四一八专案组”足够的重视。但由于当事人罗飞的出现,使得众人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了当年那起惨烈的爆炸案上,从而放松了对薛大林被害真相的调查。现在黄少平刻意点出“三一六贩毒案”,是否正是要提示办案人员在薛大林的死与后来发生的爆炸案之间建立起某种联系呢?
这确实是一个非常新颖同时又极具启发性的思路。即使在十八年前老专案组侦破此案的时候,对这两起案件亦是分别调查,从未考虑过两起血案之间是否会存在某种更加紧密的联系。因为此前Eumenides在警校内操作的四起小案子是毫不相关的,这无疑引导了警方对四一八两起血案的分析和判断。
不过慕剑云现在已经知道,警校内的那四起案子本是罗飞和孟芸赌气后的作品,而另有第三人假借Eumenides的构思策划了后来的血案。那此人会不会正是要利用警方的惯性思维,借此隐藏血案之间的联系,从而给警方的侦破制造障碍呢?
就在短短的几步路之间,慕剑云原本僵固竟突然间打开了许多。这使得她对手中三一六案件的相关资料产生了更大的期待。她加快脚步来到了自己的房间中,开始静下心仔细钻研起这份案卷来。
可是后续的情况并不像她预想的那样乐观。在接下来的两个多钟头的时间内,她把案卷每一页的内容都细细地过了一遍,却未能获得任何对侦破Eumenides系列血案有价值的线索。仅有的关联仍只局限在“薛大林”这个名字上,这使得慕剑云难免沮丧。她原本期望在卷宗里能找到袁志邦或者孟芸的名字,可实际上这两个人和贩毒案毫无关联。
身为公安局副局长,薛大林当时肯定会肩负起许多案件的指挥工作,难道仅仅因为他是“三一六案件”的专案组组长就能把这起案件和薛大林的死亡联系在一起吗?这显然是毫无说服力的。可是黄少平又为什么单单把这起案件点出来呢?慕剑云深信其中必有自己尚未发觉的寓意。
长时间的阅读使得她的头脑有些晕胀。慕剑云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玻璃深深地吸了一口室外的空气。深秋的寒意沁入了她的血液中,让她因过度运转而发热的思维渐渐冷却下来。她闭上眼睛,开始回顾“三一六贩毒案”的进程——经过刚才的阅读,相关内容已经印在了她的记忆中。
正如案件代号所显示的那样,这起贩毒案发生在四一八血案前的一个月,不过这只是案件结束的时间,而案件的开始要远早于此。
八十年代早期,国际刑警加大了对跨国贩毒的打击力度,国际贩毒集团苦心经营多年的“毒品走廊”被一一摧毁,这使得他们不得不开始寻找新的安全通道,而改革开放初显成效的中国也成了一个主要的目标。
A市是全国贸易的主要关口之一,交通便利,资信发达。在国际大趋势的背景下,绝迹多年的贩毒案亦开始在市内出现。这很快引起了警方的关注和重视,公安局副局长薛大林被指派对全市禁毒专项打击活动负责。
薛大林领导的禁毒小组很快捕获到了一条重磅信息:来自于东南亚地区的贩毒集团将在A市与境内犯罪分子进行一次数量巨大的毒品交易,而交易的时间正是一九八四年的三月十六日。三一六专案组由此建立。
这条信息来源于警方安插在犯罪分子内部的一个线人:邓玉龙。根据卷宗里提供的个人信息:邓玉龙时年二十五岁,但已经为警方当了七年的线人。
这个精干的小伙子本来是个辍学的混混,惯于在街头滋事寻衅,并且在当年的流氓团伙中也闯出了一些名声。在庆祝十八岁生日的晚宴上,喝多了酒的邓玉龙将另一名混混捅伤,并因此被警察逮捕。他似乎难逃牢狱之灾的惩罚了,可这时却有一个人出面救了他,这个人便是薛大林——他当时还没当上局长,而只是治安大队的中层领导。
薛大林帮助邓玉龙的手段很简单,他更改了出警记录,将邓玉龙伤人的时间从第二日的零点零六分改为了前一日的二十三点五十六分。虽然仅有十分钟的差别,但涉案的邓玉龙由“成年人”变成了“未成年人”,法律给他的惩罚也因此减轻了许多——他仅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两年。
薛大林和邓玉龙非亲非故,他的帮忙当然是有条件的。当邓玉龙走出看守所的之后,他表面看起来仍是一个不知悔改的混混,但实际上他已经成了警方——或者准确地说,是薛大林的线人。
不俗的天资加上早年的经历使得邓玉龙在这样一个“工作岗位”上游刃有余。他与薛大林的亲密合作使得两个人都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利益。薛大林对辖区内的案件破获率大大增加,自己仕途上的前景愈发光明;而邓玉龙在薛大林的暗助下更加树立起在混混中的威望,并最终赢得了更高层次“大哥”的青睐。
这名“大哥”名叫刘洪,在当年的A市道上绝对可称风云人物。那是市场经济刚刚放开,刘洪凭着灵活的头脑和不怕死的狠劲迅速占领了黑道市场,从最初的敲诈勒索,到后来的收保护费,再到直接参与投机倒把,他很快积累了相当的财富。有些资历的混混亦纷纷投靠,刘洪开始谋建属于自己的“黑道”王国。
邓玉龙便在这时出现在刘洪的视野中,后者正需要一个既能打又能混的“助手”。于是他将邓玉龙招入了麾下。警方此时已有意打掉刘洪集团,邓玉龙打入到敌人内部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而更好的消息还在后面。当境外贩毒分子想在A市建立销售渠道的时候,他们无法避开刘洪这条地头蛇。受到贩毒巨大利益的诱惑,刘洪决定在这桩买卖中插一手,从而在A市成为垄断销售的庄家。在最初几次小规模的成功交易之后,双方约定在一九八四年的三月十六日进行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合作。
通过邓玉龙传来的消息令警方激动不已,而有邓玉龙的存在,行动告捷的可能性也大大增加了——此时的邓玉龙经过近一年时间的表现,已成为刘洪的贴身心腹,与境外毒贩交易的全过程几乎都有他的参与。
三月十六日当天,刘洪带着邓玉龙和另一名保镖来到了交易地点,与他们碰面的则是来自于境外的三名资深毒贩。薛大林带着警方人员早已便衣埋伏在周围,只等邓玉龙发出信号之后,便可展开收网行动。
然后事情却出了一些意外。一名境外毒贩发现了警方的便衣,交易现场的犯罪分子立刻夺路欲逃,在遭到警方阻击之后,双方展开了枪战。A市警方也第一次领教了国际毒贩的凶狠,面对警方的重重包围,他们明知毫无生机也要顽抗到底,并且击伤了参战的两名干警。而邓玉龙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在内部的反戈一击令凶犯毫无抵抗的可能。最终包括刘洪在内,其他的五名犯罪嫌疑人全都被当场击毙。警方大获全胜。
此役共缴获海洛因5.8千克,毒资70万元。刘洪犯罪团伙也在外围的战斗中被一举歼灭。
因为此案的成功告破,三一六专案组立了集体二等功,薛大林更是立了个人一等功,他的仕途一片看好。可谁能想到,仅仅一个月后,他却莫名惨死在Eumenides手中。
……
又一阵秋风吹来,呜咽如泣,愈发衬出夜色的沉寂。慕剑云伸出双手在脑门两侧使劲揉了揉,可思维却并未因此而变得通达。现有的资料显示:“三一六贩毒案”是一起完全独立的刑事案件,它与后来发生的“四一八血案”之间的联系到底在哪里呢?
就在慕剑云冥思无果的时候,门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却是有客来访。慕剑云看看手表,已接近凌晨一时,她下意识地问了句:“谁啊?”
“我。”门外的声音传来,倒是熟悉的很——正是曾日华。
这么晚了?这家伙过来干什么?慕剑云不免有些狐疑,不过犹豫片刻后,她还是上前把房门打开了。
“我就知道你还没休息。”曾日华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神色嘻笑不羁。
“呵……有什么事吗?”慕剑云礼节性地笑了笑,却没有显出要请对方进屋的意愿——如果对方只是来调笑闲聊的,那她现在可确实没有心情。
曾日华像是看出了慕剑云所想,他嘿嘿笑着回答:“我来解答你心中的困惑。”
“哦?”慕剑云掩藏道,“我有什么困惑?”
“好啦,你就不用瞒着我了。”曾日华大咧咧地踱进屋内,然后找到沙发坐下来,“你这么着急要查阅‘三一六贩毒案’的资料,难道就只是了解了解这么简单?你还真把我当傻子了?”
慕剑云反身关上门,用四两拨千斤的太极大法化解对方咄咄的攻势。“你这么晚过来,到底想说什么?”她不动声色地反问道。
曾日华伸出两根手指,得意洋洋地在茶几上敲了敲:“我是来告诉你,‘三一六贩毒案’和‘四一八血案’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这两起案子会有联系?”慕剑云一时探不清对方的虚实,索性继续装糊涂。
“哎,你这个人有意思没意思啊?”曾日华倒恼了,翻起了白眼,“你要再装我可什么都不说了,我走!”
见对方做势要起身,慕剑云忙上前虚拦了一下:“好吧,你先说,我洗耳恭听——不过我是真没看出这两起案子间有什么联系。”她一边说,一边坐在了茶几旁的另一张沙发上。
“你看不出是正常的,因为这个联系并没有显示在你拿走的资料中。”曾日华把身体往慕剑云这边探过来,显示出很强的表现欲,“你走了以后,我立刻就把这些资料看了一遍,里面有价值的内容,就只有‘薛大林’这三个字。所以我又以薛大林为中心作了外围的搜索——这用电脑做起来非常容易,然后我有了一个很有趣的发现。”
听对方这么一说,慕剑云的思路也被带了起来。虽然她现在并不想让其他人介入到这条线索的调查之中,可曾日华的表现却又令她无法拒绝,略一沉吟之后,她终于还是接上了对方的话题:“什么发现?”
“一个女人。”曾日华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慕剑云皱起眉头,满脸疑惑。
“白霏霏。”曾日华接着吐出了女人的名字,可这个名字对慕剑云来说完全陌生,只能令她满头的雾水更加浓重。
而曾日华此刻却又突然转了话题。“你还记得发给袁志邦的那张死刑通知单吗?上面的罪名是什么?”
这个慕剑云倒记得很清楚,她点点头:“玩弄女性。”她还专门就此事与罗飞讨论过。
“我查了一九八四年省警校学员的档案记录,从中找到了那个怀孕后被人抛弃,最后投河自杀的女孩的资料——就是我刚才提到的白霏霏。”
白霏霏。这倒是一个非常动听的名字,想必那女孩也是很美丽的吧?只是这和自己之前的困惑有什么关系呢?慕剑云凝神思索着,她的疑问通过紧皱的眉头展现在了秀丽的面庞上。
“当年白霏霏是警校行政管理专业的应届毕业生。”曾日华继续说道,“自杀之前,她在市公安局实习,担任薛大林局长的行政秘书。”
“啊?”慕剑云轻呼了一声,白霏霏,这个看似案件外围的小人物现在却被赋予了不一般的意义——她赫然竟是薛大林和袁志邦这两个血案最初受害人之间的联系枢纽,而这又会意味着什么呢?
慕剑云的思维飞速旋转了片刻,很快便找到了另一个关键点。“白霏霏死亡的时间是哪天?”
“三月二十日。”曾日华快速而准确地给出了答复,显然这也是他关注过的问题。
三月十六日,薛大林侦破特大贩毒案;三月二十日,薛大林的行政秘书白霏霏死亡;四月十八日,薛大林死亡;同日,白霏霏的前男友袁志邦死亡。当去除所有附加的外在描述之后,十八年的那些案件之间竟展现出了如此简单而清晰的关系,这些关系无疑给了探秘者太多的想象空间。
慕剑云的心“咚咚咚”的狂跳起来:是的,这就是黄少平希望她寻找的东西——三一六贩毒案与四一八血案间的内在关联。可是这种关联又意味着什么?如果黄少平是一个幸存的知情者,又是怎样的力量让他在遭受如此痛苦的戕害之后,却又不得不保持十八年的缄口不言?
这些问题萦绕在她的脑海里,纷乱复杂,一时间难得头绪。就在这时,门铃声再次响了起来。
曾日华离门口的位置较近,他起身将门打开,却见罗飞正站在屋外,神色极为严峻。
“罗警官?”曾日华颇有些意外,而对方那冰霜般的表情竟让这个素来大大咧咧的家伙也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罗飞的目光扫过二人,然后用低沉得令人窒息的声音说道:“小分队出事了!”
十月二十五日,凌晨两点零八分。
罗飞等人赶到了人民医院的急诊室,而这里正弥漫在一片悲伤的情绪中。
熊原在警车上便已停止了呼吸,但柳松仍然坚持将要车开往医院而不是法医检验中心。这个举动仅能在心理上给众人带来些许的慰藉,而且这慰藉亦非常短暂:当值班医生看到熊原之后,未做任何努力便直接宣布了特警队长的死亡。
由于熊原本人在警界的地位,他的死讯被通报之后,立刻在警界高层引起震动,市公安局的宋局长和特警队的其他领导亦纷纷赶到医院,哀悼死者并了解了案发的经过情况。
柳松已从最初的悲痛状态中挣脱出来,他两眼通红,坐在无人的角落中不言不语。没人敢过去打扰他,因为谁都看得出来:在小伙子沉寂的表象下正隐藏着可怕的愤怒情绪。
而做为专案组的组长,同时也是这次行动的直接指挥官,韩灏正处于极大的压力中。在向宋局长汇报完相关情况之后,他的声音嘶哑,精神看起来已疲惫到了极点。
看到自己的手下爱将被折磨如此,宋局长不禁有些心痛,他叹了口气:“唉,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的善后,我会安排人去做。”
韩灏默然地点点头,是的,他确实太累了,刚刚发生的事情正如梦魇一般纠缠着他,他要躲到哪里才能摆脱?
他一时找不到答案,只是恍然地往人丛外走去。他看到了罗飞等人,但他的目光只是无神地扫了一下,似乎连打个招呼的力气也没有了。
“韩灏!”宋局长忽然鼓足中气,高吼了一声。他这一声不仅让被叫者吓了一跳,也把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韩灏停步转身,神情有些愕然。
宋局长紧盯着韩灏的眼睛,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你不要忘了,你还是‘四一八专案组’的组长!你和他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韩灏的身体一震,如醍醐灌顶一般。他的双眼又有亮光闪烁起来——愤怒的、坚决的、同时又带有期待的亮光。
是的,要摆脱这个梦魇,只有一个办法,击败那个家伙,彻底地摧毁他!带着这样的想法,他咬着牙,疲倦的腰背重新挺起,紧握的拳头间也充满了力量。
宋局长现出欣慰的神色,他就是要看到对方这样的状态。他点点头:“你走吧,好好地睡一觉,明天专案组的同事仍然会等着你。”
不仅是专案组的同事,还有他,Eumenides,他更在等着我。正如宋局长所说,我和他的战斗才刚刚开始!韩灏重新迈开步伐,一股力量正在他的身体里蓄积:我也在等着他!我决不会轻易被击跨的!
于此同时,尹剑正站在不远处目送着队长离去的背影。与柳松的愤怒和韩灏的疲倦不同,刚刚发生的那场剧变似乎并没有让他陷于某种极端的情绪。相反,他正处于一种高度的思维状态中——他那微微凝起的双眼显示出了这一点。
罗飞来到尹剑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呵,罗警官……”尹剑被突然打断思绪,他的神情有些慌乱,似乎很怕被人看透心中所想。
“怎么会这样?”罗飞往熊原的尸体方向看了一眼,声音颇为伤感。这时慕剑云和曾日华也围了过来,等待尹剑讲述事发的经过。
尹剑定了定神,在杂乱的思维中理出一条线索来。然后他把小分队怎样追踪目标、怎样进入矿洞、怎样被迫分开、并最终刹羽而归的过程详细地讲述了一遍。罗飞凝神倾听着,跟随对方的讲述想象着现场的情形,他虽然没有身临其境,但相应的画面却在他的脑海中慢慢连贯起来。
正如他先前所担忧的,这场游戏本就是Eumenides精心布设的一个陷阱。当警方遵循他的规则来到游戏现场时,便已注定了此后步步被动的命运。不过熊原的牺牲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因为警方出动了四名精兵强将,他认为Eumenides是绝不可能与小分队正面对抗的,没想到对手却早已设计好分散警方力量的阴谋,并成功地偷袭得手。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费了这么大的周折,他的目的就只是戏耍警方吗?这是罗飞一直在思索的问题。现在的局面无疑完成了Eumenides的设想,虽然结果令人悲伤,但却有助于罗飞解答心中的困惑。
Eumenides想要达到的东西显然就在这令人悲伤的局面中,可那到底是什么呢?
是熊原的死亡吗?以期后续的较量中除去专案组中一个强劲的对手?这是最牵强的理由,如果这样,Eumenides又何必刻意挑战警方?
是为了张显自己的力量,从而给专案组士气上的打击?也说不通,事实上熊原的死只会激发起众人的愤怒和斗志。
或者,是为了达到某种尚难探询的特殊效果?而对于这一点,罗飞亦有着自己的思路。在听完尹剑对现场情况的描述之后,他甚至有了一个猜测,只是这个猜测过于大胆,他现在还不适合说出来。
他需要更多的证据,更多的推理。
或者说,他需要静待事态的进一步发展。
在这个过程中,某些疑点或许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突破,而罗飞显然不会放弃在这方面的努力。所以此刻他又拍了拍尹剑的肩膀,轻声说道:“我们能不能出去一下,有些事我想和你私下谈一谈。”
尹剑一愣,不自觉地躲避着罗飞的目光。第一次与这个警校师兄见面的时候,尹剑便领教到了对方的厉害,这个来自龙州的刑警队长总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对于刑警来说,这是一种令人羡慕的能力,可是现在尹剑却有些害怕对方的这种能力。
可他又无法拒绝对方的要求,俩人走出了医院大楼,来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你想问什么?”尹剑主动开口。
“刚才我调阅了双鹿山袭警案的卷宗——那起案子是你在负责?”
“怎么了?”尹剑似乎很意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
“是你勘查的现场,有些情况我想和你核实一下。”罗飞顿了顿,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根据案情描述,在那场枪战中,韩灏共打出三发子弹,两发打空,一发打中了劫匪周铭的头部,将其当场击毙;周铭则打出四发子弹,一发打伤了韩灏,一发打死了邹绪,其余两发打空;另一名劫匪彭广福打出一发子弹,打空;邹绪则还没来得及开火就中弹牺牲了,是这样吗?”
尹剑点点头,案卷中的这些材料正是自己亲笔所写,虽然已过去一年了,但他还是记得很清楚。
罗飞“嗯”了一声,继续说道:“这些子弹都在现场提取到了。其中的三发是重要的物证,分别是打伤韩灏的,打死邹绪和劫匪周铭的,这三颗沾血的弹头证明了枪战的过程。这是沾着邹绪鲜血的那枚弹头,经检验来自于劫匪周铭的手枪,我从案卷中复印了这张照片,你看看对不对?”
罗飞将一张照片递给尹剑,尹剑瞄了一眼,照片上的那颗弹头他也是再熟悉不过了,血迹斑斑,凝固着罪恶。
“对,这就是那枚弹头。”尹剑回答道。
“照片上显示出一些情况,但看得不很清楚,所以我想让你回忆一下实物的情况——那颗弹头的头部是否有明显的形变和摩擦痕迹?”
“是的。”
罗飞若有所思,然后他停止了对子弹的讨论,换了另一个话题:“在离枪战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观赏水池,现场的血迹显示,韩灏曾到过那个水池?”
“对。当时他追击逃跑的彭广福,一直跑到水池边才支撑不住。”尹剑解释道。
“好吧,谢谢你。”罗飞看着尹剑,目光中似乎藏着些东西,然后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了。
尹剑看着罗飞的背影,他像是也感觉到了什么,眼角不由自主地抽动起来。
十月二十五日,凌晨四点二十分。
对曾日华来说,今天是个悲喜交加的日子。熊原的牺牲令他感到由衷的悲痛,而另一方面,他成功地把握了机会,大大拉进了与慕剑云之间的距离。在其他人都已各自休息的时候,他仍与这个美女同事独处一屋,继续商讨着与“三一六贩毒案”有关的话题。
“会不会是刘洪的余党在进行报复?”慕剑云提出了心中的一个猜测。Eumenides的目标似乎总有种针对警方的感觉,而且现在看起来,十八年前受害的那几个人都与三一六贩毒案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
曾日华抠了抠头发根,顺着这个思路琢磨片刻,然后他弹下一小块油皮,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明天开会的时候,我们可以把这个情况通报一下,正式对此事启动侦查程序。”
“不行。”慕剑云想起对黄少平的承诺,连连摇手否决了对方的建议。
“为什么?”曾日华颇为不解。
慕剑云犹豫了片刻,决定对曾日华吐露一些事情:“我的线人有顾虑,如果消息扩散的范围太大,有可能会威胁到他的安全。我得表现出保护他的诚意,这样他才会告诉我更多的事情。”
“好吧。”曾日华耸耸肩,显出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这样他就成了慕剑云唯一的合作者,这种感觉倒也不错。然后他又问道:“那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有一个人我们应该想办法接触一下,对于三一六贩毒案,他是最可靠的知情者。”
“我知道你在说谁。”曾日华眼睛一转,吐出三个字来,“邓玉龙。”
的确,身为当年警方安插在刘洪身边的内线,没有谁会比他更了解三一六贩毒案了。如果后来Eumenides的血腥屠杀确实是以这起贩毒案为背景,那么寻找真相的突破口也自然会落在这个人身上。
“让我来查查这个人的资料,看看他现在在哪里。”曾日华一边说,一边起身来到了笔记本电脑前,根据案卷中提供的个人信息,他在网络资料库里进行了一番搜索,很快,这个人的近况材料便显示在了电脑屏幕上。
“怎么是他?”曾日华不禁愣住了。
慕剑云也凑过来,只见屏幕左上角出现一张中年男子的半身照片,此人神色精干,双目炯炯有神,一看就不是等闲角色。而照片旁的姓名一栏显示的却是“邓骅”两个字。
“怎么名字不对?”慕剑云有些诧异,“你认识他吗?”
“他肯定是改过名字。”曾日华用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反问,“难道你不认识?”
慕剑云摇了摇头。
曾日华轻轻叹了口气:“你呀,是在学校里呆的时间太长了……好吧,就算你没见过他,‘邓市长’这三个字你总听说过吧?”
“邓市长?”慕剑云不免惊讶地低呼了一声,重新打量起照片上的这个人来。的确,在省城范围内,有谁没听说过这三个字呢?
邓市长并不是A市的市长,这个称呼只是好事者为了彰显其地位而给他起的外号。他的身份是一个商人,产业涉足房地产、影视投资、海港贸易及餐饮娱乐等诸多领域,身价难以估侧,是省内首屈一指的富豪。不仅如此,他在黑白两道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势力,便是正牌市长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民间甚至流传着这样的诘语:“邓市长吼三吼,省委也要抖三抖!”
慕剑云实在想不到,这样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竟然是混混出身,而且为警方担任过多年的线人。
可能正是为了掩藏过往这段不光彩的历史,他才会把“邓玉龙”这个名字改成了“邓骅”吧?
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大人物。要想请他配合调查一起十八年前的案子,而这案子又牵涉到对方不愿提及的往事,其难度亦可想而知。
慕剑云禁不住皱起眉头,神色有些沮丧:这样的话,光凭自己的力量可就不太好操作了。不过她立刻又转念想到:不管怎么样,还是尽力去试一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