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三妹苦笑摇摇头,忽然想起来什么,怯生生的问女人道:“你是谁啊?你是阴间来接我的吗?”
女人忽然笑了,道:“你刚好说反了,你是来替我的。”
“替你?什么意思?”三妹没懂,小声问道。
那女人这才给三妹解释道,人啊,死有很多种死法,有的寿终正寝,有的病死,有的意外死亡,而上吊就属于横死的一种,不能往生,如果想要往生只能找个人替死。正好三妹来了,替了她。
三妹点点头:“行,我替你吧,你守在这里这么多年了。”
三妹人心善,做鬼也善。应声而答。
女人一看三妹,破衣褴褛的也很可怜,忽然说道:“这样吧,反正我也在这里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你生前谁跟你有怨有仇,你恨谁?你跟我说说,我把他叫来,顶替你这个位置,毕竟你也算帮了我。等他替了你,咱俩一起去往生的路上,也算有个伴儿。”
三妹听女人这么说,面色复杂,终还是摇摇头道:“算了,虽然他们生前对我不好,但说到底终究还是我的亲人,你要是能帮我,就帮我一个忙吧,你让我回去一次,我还有些事情没办完。”
女人听了怒其不争,但是最后也只能无奈点头道:“也好,反正我们横死的人也出不了这么大个村子的范围,你也走不远,去吧。”
在回头来说,第二天有人路过村郊的老树,发现老树上面挂着一具尸体,一证实,却正是那三妹的尸体。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在身边的东西往往不知道珍惜,平时见不到也就忘记这个人了。一旦知道这个人没了,彻底的走了,离开了人们的生活了,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顿时这人生前对自己的好,对周围人的好,全都仿佛放电影一样的过了一遍。
家里的人都是悲从中来,哭的昏天暗地。尤其是三妹的儿子,想起这么些年,自己亲娘为自己做的那些事,和自己做的混蛋事,感觉是自己逼死了母亲,摔灵盆儿的时候,简直都要哭抽筋了。
家里哭哭闹闹的办丧事,却不知道三妹,做了鬼还想着儿子的两万块钱。丧礼办完了,三妹也拿到了家里烧的纸钱,激动的想哭,一辈子了,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赶到三七的时候,三妹的儿子心里疼痛难忍,就非要在他妈妈睡过的那张棺材板子上睡一夜,他想知道自己的娘生前究竟遭了什么样的罪。
当晚,三妹的儿子就睡在了豆腐坊的棺材板子床上,睡到半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他母亲三妹回来了,进了屋对他说:“你的事情还没完,当娘的没能耐,我只能最后帮你这一次了。你要好好的,别在打架了,就算念不了书,也要找个正经的营生过好自己的日子。”
说完,母子俩抱头痛哭,这时候儿子的所有悔恨都涌上心头,恨不得替他娘死,但是一切已成定局,谁也没办法挽回了。
梦里,三妹临走的时候,给了儿子报纸包起来的一叠东西,儿子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两万块钱。顿时悲从中来。
第二天起床以后,想起了这个梦,在一次哭湿了枕头,三妹的爹娘都陪在豆腐坊的四合院里。陪着过三七,可是当儿子的刚刚哭完,一辆板车的司机就走进来了。
一脸的不痛快,问道:“你们家昨天晚上有没有人回来过?”
儿子摇摇头:“没有啊?”
司机骂骂咧咧的说道:“真没有人回来过?这前院后院你们可都给我看好了。”
说着,司机掏出了一个包,包里面是满满一下子纸灰,看着屋子里说道:“昨天晚上有个穿着朴素的女人,拦我的板车让我送她一段,说好了是给钱的,我眼看着她进了你们这屋,出手很大方,给了我二百块钱,我找她钱她都不要。我今天一掏钱,一包的纸灰。
这到底是咋回事?这钱我得要,我一个拉车的,这钱你们谁给拿?”
这个时候,三妹的父亲颤颤巍巍走出来了,点了三百块钱给了司机,心中也明白,大半夜碰到这个挺晦气的,但这也不是故意不给你,你也别唠叨了。我多给你一些钱。
事儿这才算过去了,在儿子睡的那屋,豆腐坊老板娘收拾屋子的时候,收拾出一包纸灰,当时儿子就哭了,说:“这是我娘给我的钱啊,我娘到死还想着我,而我这一辈子又为她做过些啥呢?”
想到这里,儿子在祭奠结束以后,就把三妹的遗像取走了,人死是有很多讲究的,百天之内,遗像一定要好好的挂好,而且要挂到下一辈,也就是小辈的屋里。儿子也端端正正的把三妹的遗像挂好了。
有这么一天晚上,忽然来了个电话,叫儿子出去打架,说小弟兄出事了。儿子穿上衣服就去开门,结果一回头就看到了三妹的遗像,顿时就不去了,因为他看到母亲的遗像脸上流出了两行眼泪。
在后来,儿子发现了一个规律,但凡他拎着西瓜刀想要出去打架,遗像肯定会流眼泪。从看清了这些以后,儿子再也没打过架,正经的找了个对象,倒腾些衣服鞋垫,去集市上卖。
至于三妹的丈夫,在三妹死了以后没人养活,自己又不愿意耕地种菜,只能继续游手好闲,现在又每天来噌儿子的钱花,没了三妹的供养,那村姑老早就跟人跑了,只剩下这男人一个人,每天醉生梦死,后来只要一喝酒,就肝脏疼。只两个月的时间,瘦的跟个麻杆似的。
这事情到此算是彻底看完了。三妹不是别人,正是秀芳,而那不懂事的儿子,则是程根。这也是为什么程根现在如此记恨程贵孝。
我们每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的站在那里,程贵孝脸色也不好看,但是看不出什么内疚来。程根已经泪流满面了。
凄苦的叫了一声:“妈,我对不起你。”
看到这里,我已经不想在管这件事情了,一个会道术的人,能看清很多世人看不清的东西,但是却始终没办法看透人心。
程贵孝有今天,都是自作孽。
里面的女人,自然是小舞,小舞觉得三妹太懦弱,自己不知道为自己争取,于是她这一年一直陪着三妹,想方设法去祸害程贵孝,于是才有了鬼递锄和摘风勾。
但是这些一直都没有让三妹知道。直到半夜,三妹意外的感觉不对劲,就看到了程贵孝差点被害死,于是救了他,这一救却让程贵孝误以为是三妹想要害他,风风火火的跑来找我。
我淡淡的说道“很多事情,人在做,天在看。小舞你也不要纠缠这件事情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为你们超度了,你们就可以一起走往生路了。”
小舞在看过这一遍以后,似乎对复仇也没多大兴趣了,拉了拉秀芳的手,点点头。
我简单的准备了一些东西,超度了两人的魂灵,程根从头到尾一直跪在地上,泪流满面。我叹了口气,看来,最终秀芳的愿望还是实现了,她的儿子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仅仅一年的时间,已经娶了媳妇儿,过起了安稳日子。
超度结束之后,我冷冷的对程贵孝说:“以后你的事情别在找你儿子,你儿子对你好是一种恩赐,你从来没有为你儿子负过一点当父亲的责任。我还告诉你件事,小舞走的时候在你身体里下了诅咒,如果你想干违良心的事情,还会有更惨的事情等着你。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欠别人的,没有别人欠你的。”
说完,我和程根,程根媳妇儿这才回了家。
我看程根失魂落魄的样子,劝解安慰了一下,但是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间我也是心乱如麻。
刘秀芳的一生给我的触动太大,我以前总觉得自己苦,天道不公。可是我现在忽然觉得,有那么多比我还要困苦的人,都依旧保有着一颗善良的本心。而我又怎么能因此而堕落?
我忽然又想起了小舞的一句话:“若天道公,不畏万物生灵评,若天不公,还不如我区区一介魂灵。”
细细品来,我竟觉得羞愧,我方贤身为一个方士,竟然还没有一鬼魂看的透彻?若天不公,又如何?三妹不正是因为自己不争,凡事逆来顺受才走到今天这个样子的吗?难道我希望重复她的路吗?
我要在这个村子里逃避多久?有些事情,只有自己面对并且充满希望的努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不能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去博那百分之一的几率,那么我此生必将遗憾悔恨。
这一瞬间,我有一种醍醐灌顶般的清明。天道公与不公,是为天道,而我方贤,要走的乃是一条人道,尽人事听天命,不为自己留一丝遗憾。
外面天色渐渐亮起来,鸡鸣声在村子里响起。我忽然仰天大笑起来。这一瞬间,我忽然懂得什么是心无挂碍。我以前总是那么看重一些事情,重到我背负不起。
可是现在我忽然明白,有些事需要自然而为,无为而治。疯子、马壮、希殇音、孙铨隆等人,是我的兄弟。但是不能因为太过看重,于是计较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抓的太紧,最后势必要失去。
心无挂碍,宁神如水,方为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