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中午过后,郑川开车去公司上班。车到方城大厦时,他看见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处已拉起了警戒线,不少车被堵在外面,人们议论纷纷。郑川将车靠边停下,走上前去打听出了什么事。
原来,前段时间发生在地下停车场的那桩命案已经告破了,警方正带犯罪嫌疑人来指认凶杀现场。这个消息让郑川长出了一口气,因为这个死去的崔娟终于可以灵魂安静了。不然的话,这个冤魂在写字楼里乱窜,电梯、步行楼梯、24楼她以前的公司所在地,她到处游荡着,甚至怀疑害死她的人在郑川所在的17楼,这让郑川惶然。要命的是,这崔娟的灵魂和林晓月结伴而行,她们总是在24楼和周玫相遇,接着,林晓月拿着一根绳子进入郑川的梦中,似乎来询问他崔娟被勒死与他有无关系。现在好了,凶手已经落网,这写字楼里也可以太平了。
地下停车场入口处的警戒线不一会儿就撤除了,两辆警车驶出来,鸣着笛疾驶而去。郑川将车开入地下停车场,在自己的固定车位泊好车后,便穿过车的夹道向电梯口走去。说来奇怪,通向电梯口的狭窄通道今天感觉一点儿也不阴森了。
这时,郑川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但他并没回头去看。他走到电梯口,按下按钮,门开了,他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间,与此同时,一个女孩也快步跟了进来。
门关上,电梯上行。郑川按下17楼的按钮,转过身来对着那个女孩。她20来岁,穿着黑色吊带裙,长发有一半披在肩上,遮住了她的半个脸颊。郑川心里突然有点发紧,以前的经历使他感到这电梯间里有种不祥的气氛。并且,那女孩望了一眼郑川按下的楼层按钮后,并不伸手去按下她要去的楼层按钮,而是默默地靠壁站着,狭小的空间里只有电梯上行的轻微震荡声。
郑川定了定神,他今天毕竟比以前镇静了一些,他开口问道:“你去几层?你忘了按按钮了。”
女孩说:“我也去17楼。”
“真巧。”郑川又问,“你去17楼找谁呢?”
“我找郑川。”女孩答道。
郑川大惊。“你,你是谁?”他无法掩饰自己的紧张,“你找郑川做什么?”
“我给他送一张请柬。”
女孩对郑川的紧张有点莫名其妙,她说:“我是《云》杂志社的,明天我们有一个座谈会,鄢红编辑叫我今天务必将请柬送到。”
郑川松了一口气,为刚才的紧张有点不好意思。他赶紧说自己就是郑川。女孩意外地说真是太巧了,她将一个信封装着的请柬递给他。
电梯已在17楼停下,门开了,女孩说她就不进公司去了,因为还有几份请柬要送。她对郑川摆摆手说再见,闭合的电梯门瞬间就让她消失了。
郑川走进办公室,高苇和周玫正在沙发上挤在一块儿看画报。
“郑总,你今天这么早就来了。”高苇招呼他道。
“早吗?”郑川看了看表,中午1点多。现在是夏季作息时间,离下午上班还有1个小时。他对着周玫半开玩笑地说:“你跑到这里来玩,你公司的老板要骂你了。”
“午休时间,谁管得着。”周玫放下画报说道。
郑川进了自己的办公室,高苇在他身后说有几份文件已经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了。
坐下来后,郑川首先拆开请柬来看,是一个座谈会,内容是关于白领女性生存状态的探讨,参加人员有白领女性、社会学家、心理学家、企业家等。
莫名其妙,这种会让他去干什么?郑川立即给鄢红打去电话,表示这个座谈会他去不了。鄢红说,你作为企业领导,谈谈你所熟悉的情况也挺有参考价值的。
“你别劝我了,肯定来不了。”郑川毫无商量余地做出拒绝,并立即转移话题道,“地下停车场的命案已经破了,你们编辑部知道具体情况吗?”
鄢红说,他们的记者刚采访回来,是一桩很简单的命案---两个图谋作案的男子以推销员的身份进入方城大厦寻找劫财目标,最后跟上了医疗器械公司的财务人员崔娟,他们在地下停车场勒死她后,拿走了她的提包,其实那包里当天并无公款。
“现在好了。”鄢红最后说,“命案发生后,你们那座写字楼里有女孩给我们写信,说是一到地下停车场就紧张,要求那里增加灯光。我们刊物也为此作了呼吁。其实,这主要是心理问题。”
“是的,是心理问题。”郑川同意鄢红的看法,但是,在放下电话的一瞬间,他想到他和鄢红去墓地调查鬼魂的事,那也是心理问题吗?不,那是事实。
郑川走到外间办公室,对仍在看画报的高苇和周玫讲了命案告破的事。高苇的第一个反应是,厕所隔板下露出的白色高跟鞋不会再出现了。只是,它当初出现过,这说明死者的灵魂真在这楼里来过吗?周玫更是长出了一口气,她说但愿死者不要再到24楼来了。
这天夜里,郑川在紧闭房门的卧室里给林晓月发邮件,电脑屏幕上的反光让他一阵阵眼花。他坚持着写完邮件并向那个神秘邮箱发送过去。他讲了崔娟之死的真相,他感到释然。至少,这个可怜的灵魂不会再以狰狞的面目出现了。
躺在床上,郑川又失眠了。他想到林晓月的影子四处游荡,直至出现在坟墓边,可为什么不直接和他见面呢?她的邮件也只是回忆往事,对他发去的询问却从不回答。她应该知道他现在身陷重重困惑之中,并且恐惧,她为什么不让他轻松呢?难道这是对他们在下乡的第三年分手了的惩罚吗?正如她的邮件所讲的,那个难忘的冬夜过后,他们的亲密关系就中断了,但是,这是他的责任吗?
郑川闭上眼,慢慢回忆起那个冬夜以后的事。他是在黎明时分离开林晓月的那座茅屋的,因为天亮再走容易被生产队的农民看见,这将使林晓月处于被议论的漩涡中。他出门时和林晓月约定,下一个赶场日,在镇口的银杏树下碰头,然后再一块儿度过赶场日的悠闲。
5天过后,赶场日到了,然而郑川却没有去镇上。他呆在自己的茅屋里,他来回走动,痛苦不堪。他知道林晓月已经在银杏树下等他了,可是他不敢见她。
引起郑川将自己关在家里的原因非常隐秘。那个相聚的冬夜,讲故事到半夜时,林晓月让他陪她去竹林外边的茅厕方便。天很黑,一个人出来真是害怕。他们到了茅厕外面,林晓月像影子一样闪了进去,他站在外面为她壮胆。他们之间只隔着一道竹笆,他听见了她小便的声音。顿时,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紧张、新奇以及深入到某种隐秘的罪恶感。他呼吸急促,仿佛要窒息似的。他用手捂着耳朵,可那声音却越来越响,他还听见了一声打屁的声音。这是林晓月吗?不,林晓月是雅致而芬芳的,她的眼睛清澈见底,她的头发上、衣服上的温馨气息让人陶醉。而此刻,这些异样的永不属于她的声音透过竹笆传来,和着粪坑里的气味,让他一下子处于崩溃之中。
这就是冬夜相聚埋下的隐患。接下来的几天,郑川一直处在矛盾和痛苦中。他一会儿想到林晓月冰清玉洁的样子,一会儿这身影又坍塌了,他只看见很脏的肠道和膀胱,同时鼻孔中嗅到粪坑的气味……
赶场的日子到了,他不敢去镇口见她。他觉得她会从他的眼睛中看出他的秘密,看出他对她的赞美和鄙夷。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郑川在一个早晨醒来时,突然狠狠地打了自己一拳。他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愚蠢的错误,他拔腿就向林晓月所在的生产队跑去。他跑过田埂,跑过石桥,好几里路一晃就跑到了。他推开林晓月的房门,大声说我来了我来了!
可是,屋里的林晓月看见他时,连声说你快走吧,再也不要来见我了!
郑川回到自己的生产队,钻进屋子哭了一场。就这样,他们中断了往来。郑川后来去镇口遇见过她,可她坚决地回避了,可见分手不是轻率之举。再后来,他们先后回到了城里,天各一方犹如天涯。
难道这就是林晓月的灵魂为他忽隐忽现的缘由吗?在这个失眠之夜,郑川百思不得其解。他在心里念道,晓月,你一定得给我回信,讲一讲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者,你直接出现在我面前,如果你能讲话,我想和你说很多很多,如果你已不能发出声音,也没有关系,我从你的眼睛里会知道一切,像早年那样,不说话也能知道对方的心思……
42
有天晚上,谭小影照镜子时被自己的面容吓着了,这是我吗?她一边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在心里发着疑问。其实,人对自己的模样远不及别人清楚,这是因为人不能自己看见自己的缘故。
当然,谭小影对自己产生不能确认的感觉,她心里非常清楚,这是受了某种暗示后形成的。她努力对自己说,林晓月的灵魂进入了我的身体,这不过是郑川做的一个梦罢了,我是学过医学的人,为什么要像民间老太太一样迷信呢?她努力回忆当初学人体解剖的场面,胸部打开头颅打开后是些什么,她至今清清楚楚。所谓灵魂,它在哪里呢?它又怎么可能在人刚死的瞬间飞出来,寄居到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去呢?
然而理性是脆弱的,谭小影老要回忆起林晓月死时,她确实是第一个走近她身边的人。她摸她的心跳,测她的呼吸,然后替她换上干净衣服,跟着手推车送她去太平间。她想起曾经在报纸上看见的一条消息,一位英国科学家测定,人在死去的瞬间体重减轻了10克,据称这减少的10克便是飞走的灵魂的重量。为此,她询问过她们医院里权威的医生,医生在坚决反对这种说法后,又略有保留地说,我没做过这方面的研究,相信有一天人类会将这些东西彻底弄清楚的。
谭小影对自己的精神和身体究竟有无变化有点犹豫起来。只是,夜里上卫生间时,洗手池上方的那面镜子让她不敢抬头。一个人对自己产生陌生感是多么可怕,只有体验过的人才知道。
外界的反馈也让谭小影有点惊讶。在医院里,小菲是最熟悉她的人了,然而,有天在护士办公室,小菲一本正经地对她说:“小影,我觉得你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她心里一惊,急忙问道:“你觉得我什么地方变了?”
小菲困惑地说:“说不清楚,总之觉得和以前的你不同了。”
谭小影心里清楚,一切都和林晓月有关。当郑川在输液时告诉她林晓月的墓地出了鬼魂的事,她更加对自己迷惑不已,因为就在几天前,她做的一个梦与郑川所讲的情形非常相似。她梦见自己在屋子里出不去了。这屋没有门窗,她感到要窒息似的,她着急地在屋子里转着,用手敲打墙壁。终于,墙壁的砖松动了,她掀开了一个洞,从洞里爬了出来……这个梦与林晓月墓地发生的事何其相似,谭小影顿感手脚冰凉。
难道她与林晓月的灵魂之间真有什么感应吗?她想起郑川住院期间,收到过林晓月送来的鲜花,但林晓月的身影并未出现。后来,她和郑川一起去太平间赴林晓月的约会,这种荒唐事当然也没有结果。虽然郑川说在太平间的角落看见一个人影,但她后来去实地观察后,认为那人影很可能是外面的灯光从窗户透进去形成的影子。总的来说,凡是她和郑川在一起的时候,林晓月的身影从不出现,而郑川一个人的时候,却说他真的看见过鬼魂,这说明什么呢?她和郑川一起时,林晓月的灵魂不方便从她的身体中出去吗?
谭小影开始无端地留意起带着花探望病人的人来,尤其是遇到拿着花的女人,她总要下意识地盯上对方一眼。有时,病房外面的走廊上,有女人独自坐在长椅上,她也要走过去看一看。明知道这是毫无意义的举动,林晓月不可能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然而,她还是难以自制地这样做。
夜里,她想起林晓月、太平间、墓地……而那个让她讨厌的陆地也老往太平间跑,他是否受了什么蛊惑呢?
谭小影决定找陆地聊一聊,顺便警告他不许再去医院太平间了,这将给她造成不好的影响。
第二天,谭小影给陆地打电话约他见面,陆地备感意外,问她有什么事吗?谭小影说有点小事。他们最后约定晚上8点见面,地点在梧桐巷9号陆地现在做物业管理员的地方。
谭小影当晚如约而至时,陆地已在梧桐巷9号的门外等着她了。许久没有见面,她看见陆地比过去更瘦削,眼睛因而显得更大,放着异样的光。
陆地望了一眼穿着尖领衬衣、深色长裙的谭小影说:“你变了。”
谭小影心里“咯噔”一下,对这种话有点过敏似的追问道:“变成什么了?”
“像一个老师,或者别的什么,总之是知识分子。”陆地随口答道。
“哦,是吗?”谭影心里有些惊惶,赶紧改变话题说,“你这里有说话的地方吗?”
陆地说有,跟我来。
谭小影跟在陆地身后进了住宅区,东弯西转地来到一道楼梯口,又跟着他上了6楼,陆地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这是一套两室一厅的住房,房主人像搬走了似的,只剩下少量旧家具,卧室里有一张空荡荡的大床。
“这是谁的屋子?”谭小影显然不相信陆地会有这样一套房子。
“这屋子没人住了,都死了。”陆地对谭小影讲了这一家3口死于煤气中毒的事,然后叹息道:“唉,真是可惜,梅姐当时应该活过来的,可医生说她已经死了。”
“谁是梅姐?”谭小影好奇地问。
“就是这屋里的女主人。”陆地说, “当时我发现她的身体还是软软的,她一定没死。我将她背到楼下,她的身体在我的背上像海绵一样,只有活着的人才是这样。楼下的空气好一些,我想她很快就会睁开眼睛。她才28岁,孩子两岁多,挺乖的一个孩子,她怎么会死呢?可医生赶到时说她已经死了。”
“哦,你将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谭小影突然感到浑身不自在。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这里清静一些。”陆地说。
谭小影坐在硬硬的木凳上,一心想着尽快离开这里,便直截了当地说:“你去过医院的停尸房了,还带着几个朋友,在那里折腾到半夜,你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谭小影的严厉让陆地有点慌乱,“我只是喜欢离死人近一点,我的朋友们也都喜欢。”
谭小影的眉头皱了起来:“朋友,都是些什么人?”
陆地说:“你放心吧,我的朋友都是很好的人。我们只是想看一看那些死人,因为我们自己死后是看不见自己什么模样的,先看一看,也知道自己死后的样子。”
“你才20多岁,怎么老想着死?”谭小影问道。
“哦,死,死了多好你不知道。”陆地仰脸望着天花板,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像梅姐那样,安安静静地去到了天上。她的身体像海绵一样柔软而富有弹性。我在电视上看过出土的古尸,皮肤也有弹性。有本书上说过,死亡是黑色的天鹅绒,被它裹上的人才知道那有多好。”
陆地说起死亡像小孩子期盼糖果一样,谭小影被他的话吓住了。她有点困惑地问:“是不是医院的停尸间里有什么声音,或者什么鬼魂让你这样想的?”
“不,不关停尸间的事。”陆地目光幽幽地说,“是梅姐在我背上说的,死亡真好。她让我一直背着她走,她的头垂在我的肩上像枯萎的花。谁说死了的人不会说话,我背着她,我的背像音箱一样听见她的声音‘嗡嗡’地响。”
陆地今天的话令谭小影奇怪,什么“死亡是黑色的天鹅绒”、“垂下的头像枯萎的花”等等,这些都不是陆地的语言,也许是他刚看过一本描写死亡的书,从中记下了一些句子吧。
“这房子的女主人,她死前你就认识吗?”谭小影问道。她认为陆地对这个少妇的死感受太深,应该是非常熟悉的人才对。
“不,不认识。”陆地说,“我来这里做物管员时间不长,她死前我几乎没注意到这家人。”
那么,陆地仅仅是背着那少妇的尸体下楼,就产生了如此强烈而复杂的感受?谭小影感到有种让人迷幻的恐惧。她环顾了一下这空荡荡的屋子说,我要走了,我来这里只是想了解一下,医院的停尸间里究竟有没有什么异样的现象。还有,你不要再去停尸间了,秦大爷会将你的事讲出去的,这对我影响不好。毕竟,医院里有人知道我们曾经是朋友。
“哦,我们是朋友吗?我早已经忘了。”陆地表情木然地说,“我下次去,对秦大爷说我们并不认识,就这样,我现在和秦大爷是朋友,还有停尸间里的那些人,都是朋友。要记住,我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你不理我了,而是我另有所爱……”
43
下午6点,高苇正在办公室里换衣服准备下班,有人敲门,是周玫来了。
“等等,马上就好。”高苇迅速脱下职业装,换上T恤和裙子,然后开门让周玫进来。
“哦,真漂亮。”周玫说,“怎么,不敢去更衣间换装了?”
高苇伸了一下舌头说:“我可不想遇上鬼魂。”
周玫望了一眼里间办公室问道:“郑总已经下班了?”
“半小时前就走了。”高苇说,“他来公司也是白搭,什么事也不做,就一直坐在电脑前发邮件,‘啪啪啪’地打字,也不知他写些什么。”
“哦,这样你正落个清闲嘛。”周玫说,“你急着约我,有什么要紧事吗?”
高苇说到我家再说,我可是将你看成好朋友才找你的。周玫说我可不能在你那里过夜,不然明天早晨上班太紧张。高苇说好吧,谈了事你就走。不过,我先请你去餐馆吃晚餐。
梧桐巷9号,幽深的梧桐掩藏着的老式住宅区。高苇推开窗户说:“吹吹风吧,这屋里总显得阴气太重似的。”
“你让我来,就是谈这个吗?”周玫性急地说。
高苇挤到周玫旁边坐下,眼睛开始发亮。她说:“我有男朋友了。但是我心里很矛盾,必须找个朋友谈一谈才行。”
周玫说:“我可没这方面的经验。不过你说吧,旁观者清,也许我能给你点什么建议。”
高苇说:“他叫张骏,22岁,比我还小两岁,是酒店里的调酒师,个子较高,长得特帅气。就这样,你说我会喜欢上这样的人吗?不会。我想像中的男人应该是能干大事的。
可是,他爱上了我,爱得发疯。我们是朋友了,我什么都给你讲吧。他说他爱上我是从和我有了***以后开始的。他成天想我,在酒店工作时打碎了好几个杯子,像掉了魂似的。他说他以前和另外的女孩子上过床,可从没发生这种事。他说他父母吵架打架离婚,这使他从小恐惧家庭,长大后也不想找女友结婚。可是,他说他现在什么都改变了,他想和我结婚。
他讲到他的身世和对我的感情时哭了,像一个孩子。那一刻我抱住他的头,我答应了他。我真傻,我不知道是爱他还是可怜他或者感激他。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和他在一起,自己也不再孤单。我们现在在一起感觉好极了,他说他的理想是开一间自己的酒吧。我们**也很好,真是不想分开。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
周玫听完高苇的讲述,脸也红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将处女献给他了?”
“什么,处女?”高苇没想到周玫会提这个问题。她说, “这重要吗?我和他都不是第一次了,重要的是真爱。”
“如果他是第一次,而你不是,会怎样呢?”周玫追问道。
“我不知道。”高苇说,“但我想他如果在乎这点,我就叫他滚蛋。”
“但是,你又非常爱他怎么办?”周玫像中了魔似的不改变话题,“你非常爱他,而他要离开你,该怎么办?”
“杀了他!”高苇半开玩笑地说,“你怎么要问这个问题呀?我是让你替我参谋参谋,我和他在一起合适吗?我想不好这个问题,我以前从没想过和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男人在一起。”
周玫望着她,认真地说:“我觉得爱是最重要的。另外的一切都可以改变,可以共同去创造。”
高苇点头。她说找周玫来就是想听到一个肯定或者否定的意见,这样她才心安。她认为周玫尽管年龄比她小,但事业上干得很出色,一定有很好的头脑和见解,因此想听到她的观点。
“好了,现在谈谈你吧。”高苇轻松地说,“有男友了吗?”
周玫摇摇头说,她是独身主义者。高苇笑了,你才21岁,怎么敢说这种话?周玫说真的,人各不同,但是我还是祝福你。
不知不觉中,天早已黑了下来,周玫说我得走了。
“等一下。”高苇突然紧张地说,“我怎么听见隔壁有人说话。”
周玫听了听说: “你过敏了吧?你成天想着隔壁一家3口都死于煤气中毒,当然会产生错觉的。”
“是吗?”高苇半信半疑地说,“好吧,我送你下楼。”
高苇和周玫走出门来,猛然看见隔壁房门半掩,有灯光透出来。“我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半掩的门里传出。
高苇大惊,还来不及作出反应,门已开了,陆地和一个女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谭小影,是你啊!”高苇一头雾水地叫道,“怎么到这里来了?”陆地在一旁解释道: “这位小姐的亲戚要买房,她是来看看房子的。”
“哦。”高苇一把拉过谭小影说,“你还不知道我住在这里吧,到我屋里坐坐。周玫,你也再呆一会儿。”
陆地说原来你们认识,我先走了。如果确定要买房再和我联系,我会转告房东的。
回到屋里,高苇关上房门后对谭小影说:“那套房子里死过人的,千万别买。周玫,你说是不是,买这种房子不吉利。”
谭小影尴尬地说:“是吗?那我叫亲戚别买这房了。”
谭小影来找陆地了解医院停尸间的事,万没有想到高苇正好住在这里。幸好陆地替她解了围,不然她真不知该说什么。高苇将周玫介绍给谭小影,然后又介绍谭小影道:“我们公司郑总住院时,就是她做的护理,现在她还做家庭病床,每天到郑总家里去输液。”
周玫拉拉谭小影的手说,很高兴认识你,护士是白衣天使,这职业很好。谭小影说好什么呀,累死人了。
高苇给谭小影一杯水,说你幸好遇见我住在这里,不然你让亲戚买了隔壁那套房,会后悔的。还有,带你上楼来的那个物管员,挺变态的,上次要剁自己的手指,被我拦住了。唉,真吓人。
“这人可能是SZ组织的成员。”周玫突然插话说,“我有次上网,偶然发现了这个网站,叫做‘SZ’,是‘自恋、自虐、自杀’的缩写。这些想死的人聚在一起,交流体会、感受,让人毛骨悚然。”
谭小影十分震惊地说:“还有这种网站?”
周玫说:“我也不知道,是偶然跳出来的,我后来又上网去找过,再也查不到了。”
高苇感叹说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不知这些想死的人是什么动机。周玫说那就复杂了,各人的动机来源可能都不相同。但每个人可能都在人生中有过想死的念头,只是大多数人很快就挺过来了,又重新活得好好的。
3个女孩在一起不知不觉谈起了死亡话题。高苇问周玫曾经有过想死的时候吗?周玫说有过。什么原因?周玫说让我保留点隐私吧。高苇说她也有过一次想死的念头,那是小时候的事了。我妈打我,我在一瞬间想到死,我死了我妈就会哭,想到这点我就开心了。周玫说你这事不算想死,小孩子脾气与我们说的想死无关。又问谭小影有过这种时候吗?她说没有,我所做的工作是将要死的人救活,所以我还没工夫想到过死亡的事。
谭小影突然感到心里闷得慌。刚才和陆地见面时,他大谈死亡的吸引,现在几个女孩子在一起怎么又谈起这个事?
“我得走了。”谭小影对高苇说,“我走前参观一下你的房子吧。”
谭小影看了高苇的卧室。“哦,布置得真温馨。”她说。
从卧室出来,谭小影对着另一道关着的房门说:“这里还有一间,是书房吗?”她推开门走了进去。屋里暗黑,谭小影一下子没找着电灯开关。高苇说你快出来吧,这书房我几乎没用,挺脏的,电灯坏了也没找人修理。
谭小影走出来说,这间屋好像是有点儿潮湿味,该多开窗通通风的。
夜已深了,谭小影慌着要走,周玫说我和你一块儿走。我回方城大厦,你回市中心医院,咱们大方向一致。
高苇将她俩送到门外,说下楼小心一点儿,她俩挥手说没事。
高苇转身进屋,关上房门后,觉得屋里一下子特别寂静。她拿起电话,给张骏拨了过去。
“喂,你还在上班吗?”高苇的声音今天特别温柔。
“哦,是,是。”张骏在电话上显得语无伦次,因为高苇很少主动打电话给他。
这时,高苇听见电话那边“哗啦”一声玻璃的碎响,是张骏又将吧台上的杯子打碎了。
与此同时,高苇听见有人在敲她的房门……
44
人们通常认为,活着的人与死者之间隔着一条明确的界限,这是一道双方不可互相逾越的鸿沟。因而,活着的人在这边熙熙攘攘地热闹,死去的人在那边无知无觉地沉寂。然而,谭小影和陆地见面后,她感觉生死的界限在陆地眼中已经模糊了,他正在穿越这条鸿沟,或者是有人从对面向他迎来……
“我现在已另有所爱……”
陆地说这话时眼睛发亮。谭小影回想到这情景时不禁毛骨悚然。她仿佛看见陆地背着已经死亡的少妇从6楼往下走,而就在这一刻,他爱上了她。这有点像乌云中的闪电,陆地被击中了,他感觉到这女人尚未僵硬的身体像海绵一样柔软而富有弹性……
这天晚上,谭小影梦见了一道幽暗的楼梯,陆地和一个女人正挽着手从楼梯上走下来。他们每走几步便停下来亲吻,他们的咽喉部都有贪婪的吞咽动作,像是在吸食对方的鲜血一样……谭小影从梦中惊醒,她开了灯,跳下床走到窗边去呼吸新鲜空气。楼下是夜半的街道,空空荡荡的给人以一座空城的感觉。对面是医院大门,一辆救护车正鸣着笛驶进去。谭小影对看见的这一切有一种虚幻感,与梦中的景象相比,哪一个更真实呢?
当真实的世界有了雾障时,人有时会掐掐自己的手背,靠痛感来确认自己的存在和思维。第二天,当谭小影为郑川输上液之后,她便这样做了,手背上的痛感证明她坐在这个房间里的真实性不容怀疑。
然而,一边输液一边闭眼休息的郑川却轻轻叫道:“晓月,给我一杯水。”
谭小影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她知道他处在朦胧状态中。她递过一杯水去,郑川睁开眼睛说: “哦,我刚刚看见林晓月坐在这屋里。”
“是吗?也许是她的邮件来了。”谭小影冲口而出,她也奇怪自己的思维怎么变得这样乱七八糟的。
郑川听到邮件便来了精神,他打开电脑,进入邮箱后叹了口气说没有邮件。
谭小影探过头去,在收件箱的目录上看见了“往事(9)”。郑川解释说这不是新邮件,到了好几天了。谭小影说你怎么没告诉我,那语气好像她也应该看这封邮件似的。郑川说我忘了告诉你了,你现在看吧。
郑川继续闭目养神。输液管里的药液流入他的血液,他看见一个两水汇流的地方,那地方叫柳湾,他和林晓月好几次坐在岸上,看两条小河在这里汇流到一起后,再也分不出你我,只有波光闪闪如回到天地之初……
“我不明白,那个冬夜过后你和林晓月为什么就不再见面了呢?”
谭小影的声音打断了郑川的思绪,他看见谭小影坐在电脑前,眼睛有点潮湿。他愣了一下,还是将他后来没去镇口约会的事讲了,他说他当时真不敢走,因为那夜他听林晓月隔着竹笆小便以后,他就知道自己以后很难再面见她了。
谭小影“扑哧”一声笑了,她说郑川当时一定是一个乌托邦式的理想主义者。在他的眼中,自己所爱的女人应该是天使的化身,尽管翅膀没有了,但也不能食人间烟火。郑川说没你说的那样严重,只是感觉上一下子扭不过弯来。同时由于自己听见了那声音又觉得有点轻微的犯罪感。这种障碍在心里堵了好几天,到醒悟过来时,林晓月已拒绝再和他来往了。
“我觉得,你们断了往来一定另有原因。”谭小影想了想说,“林晓月不会那样小气,仅仅是你的一次失约便那样做,不会,一定是另外发生了什么。”
郑川瞪大眼睛望着谭小影:“是吗?只有你才知道林晓月的心思,她不是生我的气吗?”
谭小影肯定地点点头。这世上最了解女人的还是女人。
“哦,那另外发生了什么呢?”郑川叹息道,“我什么也不知道,难怪她死了也要来找我,她是想告诉我为什么分手的真相吗?可是,她为什么至今不讲呢?她可以在邮件上讲,也可以来见我,我真的不怕。如果她的面容只能是鬼魂模样,我也不怕,只要她开口说我是林晓月,我就什么也不怕了……”
谭小影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她不是难受,而是眼里发热。林晓月终究是幸福的,她替已不存在的眼睛流泪。
郑川和谭小影不再说话,屋子里异常沉寂,突然,郑川的手机响了,突发的铃声让人心里莫名的发紧。
郑川用没有输液的右手拿起手机通话。谭小影回到电脑前,再次阅读那个遥远冬夜的故事。在那令人不可思议的往事中,郑川和林晓月在冬夜的床上对面而坐,他们讲着故事一直到窗纸发白……
谭小影听见郑川已通完了电话,便转头问出什么事了。郑川说墓陵公司的李经理要立即到我家里来,他说见面再说,听他的语气好像有点惊恐。
一定是与林晓月有关的事发生了,郑川直觉地意识到这点。前几天墓地出现的鬼魂就已经让这家公司紧张,他们说长年与死人打交道还从没出现过这种怪事。
李经理很快来了。这个精壮的汉子坐下后瞟了谭小影一眼,欲言又止的样子。谭小影正欲出去回避一下,郑川说没关系,都是自己人,李经理你有什么事就讲吧。
李经理说:“那我就讲吧。这事非常玄乎,也许是郑总的私事,我叫知情者都不要声张。毕竟我们同在一幢写字楼里办公,对郑总的影响我们还是要顾及的。”
李经理不紧不慢地讲起来,坐在一旁的谭小影听得背上有点发冷。
昨天晚上,方城大厦18楼的墓陵公司早已下班了,只有长期住在公司的曹老头坐在一间小屋里看电视。天气太热,他一直开着门,好让空气流通一点。大约是夜里11点左右吧,他听见外面的走廊上有脚步声。他没有太在意,因为这层楼有3家公司,偶有走错方向的人进入北边这条走廊。当发觉走错路时,这些人会自动退回去。
然而,这次的脚步声一直向走廊尽头走来,曹老头正在疑惑,一个年轻女人已站在他的门口。这女人一身黑裙,头发遮住了半个面孔。她开口说话,声音悲伤:“我是来买墓陵的,现在还能登记吗?”
曹老头大惊,也不敢让她进屋来坐,只是说都快半夜了买什么墓陵,你明天再来吧。
那女人站在门口不动,垂着头,一种悲哀的情绪让老头的心软了下来。他说你是不是要得很急,是不是明天就要下葬?
那女人默默点头。曹老头说那我给你陵园的平面图,你选一座墓,我给你登个记,你明早来交款办手续,然后立即就可以去下葬你的亲人了。
然而,那女人仍站在门口不动。她说不看图,她要买的墓在一个已经葬了死者的墓地旁边,一定要在一起。
曹老头说这就不敢保证了,要看那座墓的旁边是否还有空位。你说吧!是哪一座墓的旁边?
那女人说:“林晓月的墓。”
曹老头说你得说编号才行,说死者的名字我得查花名册,太麻烦。那女人说记不得编号。
曹老头叹了口气说,看你挺可怜的,好吧,我先记下来,连夜给你查一查,你明早来办手续。
“死者姓名?”曹老头拿起笔问道。
“郑川。”女人答道。
“家属姓名?”曹老头接着问道。
“林晓月。”女人答道。
曹老头在纸上记下家属姓名林晓月,正要问联系电话时,突然感到不对头,这女人刚才不是说有座死者的墓,里边的人叫林晓月吗?曹老头抬起头来,正要问个究竟时,门口已人影全无。他赶出门去,走廊上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
曹老头顿感两腿发软,他转身回到屋内,“砰”的一声关上房门,然后声音发颤地给李经理打电话。说他遇到鬼了,已经葬在坟里的人又跑来给一个叫郑川的人买坟墓。李经理也大为震惊,当了解到来人叫林晓月时,他一下子想起了前段时间发生在墓地的事,他叫曹老头先别声张,如果怕就锁上房门睡觉,这事由他来处理。
“昨晚我没惊动你,总觉得半夜三更讲这种事不好。”李经理对郑川说,“所以今天上午我一定要和你面谈。郑总,我觉得这是一种凶兆。以前我们公司在一条老街的旧楼上办公,发生过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所以我们下决心搬进这现代化的大楼里来,没想到,还是躲不过这种事。我本人倒是不信鬼神的,但是这玄乎事说不清楚,所以我想郑总得想想办法,这股邪气不驱散,我们大家都不安宁。”
郑川听完后好一阵子没有说话。他求助似的望了谭小影一眼,谭小影低下头,对这种事她更是一片迷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