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媒婆年幼离家,垂垂老矣的时候才见到亲人。结果,只是相聚了不到一个月,又阴阳两隔。
我们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沉默的向那口黑漆棺材鞠躬。
王二把我放下来,让我靠着墙,问我:能站住吗?
我点了点头。
姚媒婆见我们来了,擦了把眼泪鼻涕。对我们说:你们去看看文闯吧。
文闯躺在床上,身边有猪先生和青爷在照看。
我向那里望了一眼,发现文闯面色漆黑,颇有些道士的神韵。
王二还在开玩笑:道士,你们真不愧是师徒俩啊,你看看你们这脸,师徒相。
道士本来就在不爽,听了王二的话更是暴怒,喝道:王二,你还有完没完?
王二讪讪的笑了一下:你着急什么,你放心,文闯肯定没事。
青爷轻轻地叫了一声:文闯?你师父来看你了。
然后,我看见文闯两只眼珠转了转,但是根本没有聚焦,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嘀咕。完全是无意识地一个音节。
王二问猪先生:他这是怎么回事?
猪先生皱着眉头说:看他这幅样子,像是脑震荡。但是咱们都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看,成是尸毒闹得。
道士叹了口气,嘴里嘟囔:王二啊,王二,你可真是把文闯害惨
忽然,他向后跳了一步,把站在床边的青爷和猪先生猛地向后拉了一把。
青爷大呼小叫,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然而我已经看到了。文闯的脸上长出来一层黑毛。
别人还没怎么样,猪先生先起来大叫:不好了,尸变了
这时候,王二和道士也是脸色大变,从怀里掏出镇尸符,冲了上去。
然而,他们跑到文闯身前的时候,并没有下手,反而疑惑的看着他。
我靠墙站着,看不到发生了什么事,着急的喊:二大伯,你让个位置,给我看看,到底怎么了?
王二扭头看了看我,说:好像又没事了。
然后,他让开了。
我看见文闯脸上的黑毛在长出几寸来之后,忽然软塌塌的趴了下来,然后,像是野地里的草一样,迅速的枯萎了。
道士伸出袖子,在文闯脸上拂拭了一下,那些黑毛纷纷的掉了下来。
道士向王二征求意见:你看,这像不像是在排毒?
王二点点头,想了想,对青爷说:你先出去。
青爷瞪着眼,不满的问:为什么让我先出去?
王二不耐烦的摆摆手:让你出去你就出去。
青爷一头雾水,气得咬牙切齿,但是始终没有动弹。
王二见青爷不肯动,也不再赶她。伸手开始扒文闯的衣服,三下五除二,把文闯扒了个精光。
青爷呸了一声,推门走了。
这时候再看文闯,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这小子,像是退化了一样,身上密密麻麻长满了黑毛。尤其是胸前,曾经被王二用桃木剑划破的地方,毛发是紫黑色的,隐隐约约,排列成一张镇尸符的模样。
王二在屋子里面找了一块破布,在文闯身上擦了擦,那些黑毛纷纷掉落,露出下面文闯的身子来。
文闯的身子也是黑色的。看来,他中的尸毒无比厉害。
文闯身上的黑毛很容易就擦掉了,实际上,它们长出来几秒钟之后,自己就枯死了。唯有胸口上那一溜紫黑色的长毛,岿然不动。
王二伸出手,轻轻地拔了拔。本来躺在床上,痴痴呆呆的文闯,忽然大声呼喊起来。
我们不知道他在喊什么,但是听声音,很是凄惨,估计疼的要命。
那天,我们从中午一直守到傍晚,文闯身上的毛长了又褪,反反复复不知道多少次。而他的肤色,也在慢慢变浅,逐渐接近正常人。
王二得意的对道士说:我就说吧,以文闯的体质,肯定没问题。
道士不以为然:还是等他醒了再说吧。
我对道士和王二说:是不是等文闯醒了,就能给我剔魂了?
王二一拍脑门:怎么把你给忘了?在这站了一下午,累不?
我说:不累啊,没什么感觉。
王二有试探着问:生气不?
我摇摇头:也不生气啊。
王二挠挠头:奇了怪了,难道魂魄里的戾气全让我自己吸收走了?
道士揶揄王二:也许你大侄子体质特殊呢。
王二居然诚恳的答道:有这个可能。
然后,他试探着,想把我身上的镇鬼符揭下来。
道士拦住他:先别轻举妄动,咱们今天晚上先观察一下再说。
王二点了点头。
吃过晚饭后,我们又围在文闯床边。道士和王二商量着,如果没有什么大变故的话,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
听完这个消息最感兴趣的莫过于猪先生。这两天他一直为木夯担心,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这时候听说我们要走,自然兴高采烈。
我对猪先生说:等咱们出去了,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木夯。
王二点点头:这个自然,明天就去找。
那天晚上的时候,文闯无论是呼吸心跳还是肤色都已经恢复正常,唯有胸前的紫毛,始终褪不下去。
而他本人,也迷迷糊糊,看不出有什么清醒的迹象。
文闯被王二扒光了,青爷不方便进来,一整天都在门外问:文闯现在怎么样了?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详细的回答一下。等到后来的时候,她询问的频率越来越高,几乎两分钟就要问一次。
大家也渐渐懒得搭理她了。
最后,我听见青爷在外面像是给自己打气:我们江湖儿女,拿得起放得下,这有什么。
几秒钟之后,屋门被推开,青爷坦然的进来了。然后,一言不发的坐在凳子上。那种理直气壮的劲,恍惚间让我以为她本来就应该坐在这里一样。
大家都没有吱声,显然认可了青爷的行为。我朝她偷偷看了一眼,发现她并没有看文闯,而是大大方方的坐在凳子上,饶有兴致的盯着桌子上的蜡烛。而一张脸,像是被张老师打过一样,红透了。
姚媒婆忽然开口说话了:他在挣扎。
王二听了这句没头没尾的话问:谁在挣扎?
姚媒婆看了看我:天下身上的半个魂魄。
我紧张的问:挣扎什么?怎么挣扎?
姚媒婆说:它正在被你吃掉,变成你的一部分。我能感觉到,你越来越强,而他越来越弱。
我听得心惊胆战:这都什么事啊,我什么时候要吃它了?
道士在一旁解释道:姚媒婆的意思,可能是同化。
经姚媒婆这么一说,我不由自主的开始感知我的身体,经过这样刻意的一注意,我开始觉得我特别累,腰酸腿麻,两只脚像是要爆炸了一样。
然后,我不由自主的蹲在地上。
这么蹲下去之后,我才猛然醒悟过来:我怎么能动弹了?二大伯,你这镇鬼符失灵了。
姚媒婆在一旁淡淡地说:因为那半个魂魄已经被你吃完了。王二的镇鬼符,已经没什么可镇的了。
我试探着把身上的符咒扯了下来。
王二满意的点点头:看来,明天赶路的时候不用背着你了。
道士长叹一口气:天下没事了,文闯呢?
姚媒婆很镇定的说:文闯也没有事,你在放心吧,他们兄弟两个,正在变成一个人。
这时候,我忽然想起来,当初文闯和武闯订了血契,他们兄弟两个魂魄会慢慢融合。但是这个过程好像很慢,慢到我们根本察觉不出来。
现在,文闯昏昏沉沉的睡在这里,终于开始了真正意义的上的融合。
青爷本来目不斜视,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蜡烛,这时候,也忍不住悄悄向文闯望了一眼。
这时候,有人在门外轻轻的喊:几位大人们,能不能出来一下?
王二疑惑的看了众人一眼:大人们?什么大人?
然后,他伸手把门拉开了。
外面跪着十来个村民,都在低着头哀告。
王二看了他们两眼,问道:你们,看样子都是有姓人?
那些人纷纷点头:是啊,我们都是有姓人,祖祖辈辈给无姓人当奴隶,动不动就要被杀。几位山外来的大人,求你们带我们走吧。
王二皱了皱眉头:这事我们可做不了主。总得和村长商量商量吧。
那些有姓人磕头如捣算:求你们发发慈悲吧。我们有姓人过得苦啊,每隔几十年就要被屠杀一次,剩下这么几十人,然后,我们就要被当成牲口一样养着,像是牛羊一样,哪里还有什么夫妻儿女,在他们眼里只有公母,强迫着繁殖,等人数多了之后,又开始新一轮
我听得都不忍心了,长叹一声:你们祖宗干了什么缺德事了,连累的你们这么惨?
那些人见我接话,纷纷开始想我求饶。
这时候,躺在床上的文闯来了一句:什么事啊,这么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