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先生这一来,坏了我们的事。众人全都心里嘀咕,谁也不肯说出来。因为猪先生是医生,大家多多少少要给他点面子。
猪先生还在拉着木夯:木夯,快点跟我走?
木夯直翻白眼:叔,你醒醒成不?怎么一天天办的这事稀里糊涂的?
我爸有点着急:猪先生啊,你可真是坏了事了。你把你大侄子放跑了,大伙可遭了殃了。
我爸这话一出口,人群中嗡嗡的响。大家又开始交头接耳。
猪先生看见大伙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不由得有点泄气,不过,仍然嘴硬说:这个封建迷信
姚媒婆显得很累,干脆坐在了地上:算了算了。我就是个看冥婚的,哪会捉鬼啊,刚才把他困住就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现在他走了就走了吧。咱们正好干咱们的。
人群中有人发问:那个鬼以后找我们报仇怎么办?
姚媒婆叹了口气:过两天找个捉鬼的道士来看看吧。现在来两个人,把这小子的坟给我刨了。
猪先生不乐意了:哎?你们刨我侄子的坟干嘛?
姚媒婆指指那矮坟头:傻西还在里边呢。
猪先生张张嘴想说话,不过终于还是没出声。
于是众人一阵忙乱。有两个胆子大的人走过去把三闷弄醒了,这小子茫然若失,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扭头看见村长正在恶狠狠的瞪着自己,心里更加忐忑了。
三闷怯怯的问:村长,咋啦?
村长坐在地上,一脸横肉气的直哆嗦:咋啦?刚才村支部开了个会,同志们一致认为你好吃懒做,自由散漫,信仰不坚定,入党动机不纯,典型的投机主义,享乐主义,功利主义。经投票表决,你被开除党籍了,我的三闷同志。
三闷哭丧着脸:这是咋地啦。村长,俺娘可是给你送了五十斤
村长哼了一声,双眼圆睁瞪着三闷,三闷不敢不说话了。
有人求情:村长,刚才三闷是让鬼上身了,他知道什么啊,迷迷糊糊地,您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村长看了看那人:鬼上身?
那人点点头:是啊。
村长冷笑一声: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你跟我讲鬼上身?
那人知趣的闭嘴了。
这时候,听见那边的人群喊了一声:姚大妈,成啦。
然后人群呼啦一下围上去。我们看见朱家大侄子的坟头已经被刨成了个大坑。里面露出一口土黄色的棺材来。
一看见这棺材,人群中就啧啧有声。大人们纷纷奇怪:这人死了也有十来年了,怎么棺材还没有坏呢?
姚媒婆探下身子看了看,然后伸手从土里拿出来一块朽木头:他的棺材早就坏了,这是他自己做得土棺。这孩子怨气大啊。咱们今天刨了他的坟,不知道以后会出什么事。
村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的好。
姚媒婆指了指那口土棺:刨开。
然后转身对木夯说:麻子,傻西咱们已经给你找到了。你就去吧。
麻子点了点头:谢谢姚大妈了。
姚媒婆叹了口气:人有人的去处,鬼有鬼的去处,以后好好的呆着,这么冒冒失失的跑出来,恐怕对你也不好。
我们正说着,忽然听见身后的一声,把我们吓了一跳。
这时候,有村民急匆匆跑过来说:姚大妈,事情不对啊。那个土棺材,挖不动,铁锹都崩坏了。
姚媒婆拍了拍脑门:天下。
我正在树上聚精会神的看热闹呢。听见姚媒婆叫我,连忙答应:怎么了姚奶奶?
姚媒婆指了指那土坑说:去撒一泡尿。
啊?我吃了一惊,在这?
姚媒婆点点头:是啊。快去。
我答应了一声,从树下下来,一百个不情愿的挪到被刨开的坟堆那里。站在坑边背对着人解裤子。
我很紧张,但是现在和平时的紧张又不同。平时紧张了憋不住,今天紧张了尿不出来。
姚媒婆等的不耐烦:还没好啊?
我声音发愁:尿不出来啊。
这时候文闯自告奋勇:我帮你啊。然后身后传来难听的口哨声。
我打了个哆嗦,哗啦啦尿在那土棺材上。
一泡尿撒完,棺材并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姚媒婆自信满满的对村民说:去挖开试试。
村民小心翼翼地把铲子伸下去。这一次,土质松软,瞬间铁锹头没进去大半个。然后铁锹上挑。只听噗的一声,像是漏了气。
木夯本来好好的站在我旁边,这时候忽然轻轻喊我:王天下。
我轻轻答应了一声:啊?
然后就看见她双目紧闭,向地上倒去。
我手疾眼快,连忙扶住她。
这时候,大侄子的坟头上缓缓起了一阵风。然后我听见若隐若现的声音:谢谢。这声音没有温度,听到耳朵里阴冷阴冷的。
随后,周围又恢复了平静。
猪先生脸色苍白愣在地上。
我爸走过去:猪先生,你今天打我们家天下可是打错啦。
猪先生只当是没听见,伸手把木夯从我身上拉开:木夯?木夯?
木夯迷迷糊糊睁开眼,叫了声:爸。
忽然,她啊的一声大叫起来。这一嗓子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老远。
我猝不及防,被这一声吓得心跳加速,差点晕到地上。
猪先生忙问:怎么了?怎么了?
木夯全身发抖:这是哪啊,怎么这么多坟?
猪太太走过去,使劲把木夯抱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咱们这就回家啊,这么多乡亲呢,放心吧。
我爸问姚媒婆:姚大妈,没什么事了吧。
姚媒婆点点头:没什么事了。明天给麻子办了冥婚,请了道长,咱们就好好过日子吧。今天晚了,赶快回家吧。
这时候确实很晚了。大家成群结队的往回走。
路上,所有的人都在嘀咕朱家大侄子去哪了。有的说跑的远远地再也不敢回来了。有的说去乱葬岗了,有的说正在后面跟着我们。
唯独没有人说这小子釜底抽薪杀到村子里了。不是因为大家没想到这种可能,而是,这种事最好不要想,不然的话,今晚上不要睡觉了。
在村口散伙的时候,我爸嘱咐大伙:木夯还是个孩子,今晚上的事,大家别外传,谁要是传出去了,以后嫁不出去了谁负责啊。
众人嘻嘻哈哈的答应了。纷纷说:有啥可传的啊,这不全村人都在这了吗?
我爸严肃的说:那就别传到外村。
猪先生感激的看了我爸一眼,喊了声:五哥。
但是我爸只当没听见,两眼望天,拉着我往回走。
我走了两步就跟不上了。刚才在苞谷地光顾着紧张了,倒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忽然全身酸疼,每走一步都要倒吸凉气。
我爸只好又把我背起来,一家三口向家里走去。
我家静悄悄的,黑着灯。走进来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有一种陌生感。
我妈把电灯打开。屋子里瞬间亮起来,但是我还是感觉很不适应,对我妈说:今晚上怎么睡啊。
我妈自然知道我在担心什么,对我说:去妈屋子里,别害怕。
然而,这一夜我们家根本就没有关灯。
我妈和我爸一直絮絮叨叨的小声说话。我困得迷迷糊糊,听了几句就睡着了。但是即使睡着了也不踏实,我爸妈的说话声好像一直持续了一夜。
第二天我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外面大太阳照着,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心里一紧,连忙爬起来,看了看表,倒吸一口冷气:完蛋了,十点了。张老师还不得打死我?
于是连忙收拾桌子上的书包,收拾到一半看见我爸进屋了。看见我一言不发,伸手把菜刀拿起来了。
我吓得面如土色,转身就往墙角躲。
但是我爸没有跟过来,反而出屋了。
我心里奇怪,从窗户里面向外看。
我爸从鸡窝里面捉出来一只大公鸡,按倒在台阶上,然后菜刀咣当一声,把鸡头斩了下来。
没了头的公鸡还在扑棱着翅膀挣扎。我爸抓着它,把公鸡脖子里喷出来的血淋淋漓漓绕着院子撒了一圈。
我忽然明白了,原来朱家大侄子逃走这件事,比我想象到的要严重多了。
我穿好衣服慢慢走出门去,我爸看了我一眼:睡好了就吃点饭,上学去。
我答应了一声,但是并没有去吃饭,而是走到大街上。
大街上飘着一股怪味。所有人都在用不同的方式驱邪。
这时候,我远远的看见一个人穿着道袍从街头走过来,一边走一边高喊:镇鬼符。五块钱一副,十块钱三幅。
我听着声音有点面熟,定睛一看,这不是我二大伯吗。
等王二走近了,我拉住他:二大伯,你又整什么幺蛾子呢?
王二看了我一眼:你不知道啊?昨晚上出事了,姚媒婆闯了祸,放跑了恶鬼就算了,居然还刨了坟,现在家家户户都做准备呢。我这几张符啊,能保家宅平安,天下,你要不要来一张?便宜点卖你三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