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使劲咬着自己的拳头,力气大的出奇。过了一会,我的嘴里流进去一股咸咸的液体,随后,我尝到腥味。
不知道是牙齿被我崩掉了还是拳头被咬的出血了。但是我已经没有心情管这些了。
我现在的身体简直是冰火两重天,一会冷的发抖,如同掉在冰窟里面,全身的肉都被剁碎了冻成一块一块。一会又热的要命,好像被关在了砖窑里面,真想把全身的皮都撕下来散热。
在我身体里面的那个恶鬼显然想让我知难而退,它很强大,也很恐怖,不住的挤压我的灵魂,我觉得我的身体是悬崖顶端的一块顽石,我的魂魄已经被挤得站不住脚了。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表情,我隐隐约约听到周围有人在紧张的商量。
好像是我妈在求姚媒婆救救我。
姚媒婆的声音焦急又无奈:我也没有办法啊,这个
我妈看来是真着急了,口不择言:你给人配冥婚,一辈子都跟鬼打交道,你不知道谁知道?
姚媒婆的声音也带着哭腔,简直是在自证清白:我是真不知道啊,我充其量也就是能感觉到鬼的脾气,再加上信口胡吹,给人说媒,不就是看脾气对付不对付吗?
我妈着急的问:那你倒是觉得。这个王大胆怎么样呢?脾气好还是坏?
姚媒婆几乎要哭出来了:怎么样你看不出来吗?
这时候我听见文闯在扯着脖子喊什么。
我心想,他倒是恢复的挺快,也不过二十多分钟,就已经能大喊了。
我侧着耳朵听,文闯在大声说:我觉得天下快撑不住了,再过一会,就算他不被王大胆挤出去,也没办法把他赶走了。
我妈焦急的问:什么意思?
姚媒婆说:再过一会,要么,天下的魂魄让鬼给挤出去,你儿子变成王大胆,要么,两只魂魄各留一半在身体里面,你儿子变成个傻子。
我妈放声大哭。在夜空中十分嘹亮。
我这时候正疼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听见我妈大哭,忍不住喊道:快想想办法啊,要死人了。
姚媒婆忽然喊了一声:闯儿,咱俩一块。
文闯答应了一声。
我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要一块干嘛。几秒钟后,我听见姚媒婆扯着嗓子喊:王大胆,你别着急,咱们两个商量商量。我是配冥婚的姚媒婆,有事咱们好好说。
这话一出口,我顿时觉得身上的压力骤减,看来,王大胆被姚媒婆的话吸引了。看来,姚媒婆的大名还是有些份量的。
只见姚媒婆继续说:大胆,我知道,你也是个善良人,也是没有办法,才上了我们家孩子的身。走到这一步,肯定有什么原因。我跟你说,现在回头还不晚,只要你放过这孩子,我给你念往生咒,给你烧纸钱,你也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向来说到做到,骗人不骗鬼。
随着姚媒婆拉家常一样的念叨,我渐渐觉得,王大胆给我的压力越来越轻。但是我总能感觉到,有一件事牵绊着他,让他舍不得离开我的身体。我冥思苦想,努力的窥探这是一件什么事。但是我始终感觉不到。
随着身上的压力越来越轻,我心中窃喜,只要姚媒婆再加把劲,我就能把这只鬼赶走了。
没想到,这个念头一出来,压力陡然大增,王大胆像是受到欺骗一样,变本加厉的报复。我在身体里面左右飘摇,很快就要被赶出去了。
这时候,我听见文闯在喊:王天下,你别乱想,你想什么这只鬼都知道。
文闯这么一说,我瞬间明白了。于是收敛心神,尽量什么也不想。我干这种事很拿手,不就是发呆吗?上课的时候早就练得手到擒来了。
这时候,站在对面谈判的人从姚媒婆变成了姚文闯。
也不知道文闯从哪学了这么多门道,是不是姚媒婆教他的,总之,这两个人的套路很相似。
文闯喊道:老乡,咱们两个说说话呗。有事咱们说开了,总比这样你死我活的好啊。
我感觉到,王大胆又在不由自主的倾听了。但是这时候,我不敢再分心,开始在脑子里默背从小就被强逼着记诵的唐诗三百首。一首一首的背,尽量不去想外面的事。
但是文闯的声音仍然在往我耳朵里面灌,因为这时候,耳朵已经不完全是我一个人的了。
我听见文闯大声说:大哥,给咱们说说你媳妇呗。咱们兄弟小,从来没见过这种事,你能给讲讲呗?
我心里暗骂:文闯这色鬼,都什么时候了还想听黄段子。
文闯还在那说:大哥,你媳妇叫什么名字呀,长的漂亮不?你们有孩子不?
文闯说到孩子两个字,我忽然感觉这两个字变成了两个大锤,左右袭击,猛地砸上来,使劲拍我的脑袋。
我感觉被砸的头都扁了。不由自主的叫出声来。
文闯肯定是听到了,连忙改口:不说孩子,咱们说吃的,大哥,你喜欢吃什么呀。
我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泛起一股香气,巨大的食欲,从大脑传到胃里,又从胃里倒卷回口腔,直冲大脑,瞬间舌底生津,口水乱流。这东西的气味很熟悉,但是我就是想不清楚是什么。
正在苦苦思考的时候,我忽然听见文闯大喊了一声:王天下,木头人!
木头人是小孩们经常玩的一种游戏,比的是反应速度。只要喊过木头人之后,一秒钟之内,所有的人都不能再动,谁要是反应慢仍然在找造型,那就输了。
只不过,我和文闯玩的木头人和其余的人不大一样。我们比的是定力。只要变成木头人,那就要心如止水,放空一切。无论对方在耳边突然大喊,或者手指在眼前乱晃,都不能有丝毫的分心,把自己当作一块无知无识的木头就对了。说白了,这还是从课堂上的发呆进化出来的。
这时候我听见姚文闯喊出一句木头人来,想也没想。下意识的就变成了一块木头。
随后,我感觉有人在我太阳穴上戳了一下,马上,我就感觉脑仁火辣辣的疼,好像是被烧红的铁棍给烫上去了一样。
随后,我感觉那只恶鬼正在我身体里面向外撕裂,像是要把我的身体分走一半。我的大脑,我的心脏,我的胃。身上所有的器官都在被拉扯,都在被撕裂,我感觉它们变了形,被抻得扁平。丝丝缕缕,一点点的断开,偏偏又一点点的藕断丝连。
所有的地方都疼的要命。我忍不住大叫起来。但是叫声也缓解不了这种撕心裂肺的疼。这可是真的撕心裂肺啊。
然后,我感觉我的身体猛地被撕成了两半,我忽然全身乏力,倒在地上,整个身子由疼痛变成了发麻,完全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有那么一会我甚至怀疑,我的身体还在吗?
身上虽然不舒服,但是我忽然感觉到,我的意识恢复过来了,就像是忽然从噩meng中醒来,觉得这个世界终于清楚了一样。
还没等我睁开眼,我就听见姚媒婆哭喊着大叫:快走,快走啊。
随后,是我爸的一声暴喝:你去前面拉车。
然后,我感觉我被人举起来,扔到了板车上。一秒钟的间歇都没有,板车剧烈的颠簸起来,我们几个人,在飞快的逃离乱葬岗。
我闭着眼躺在车上,觉得这里很挤,但是这时候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有人压着我的胳膊,我奋力抽出来,然后大致摸了摸身体。还好,身子仍然是完整的,没有真的被撕走。
我费劲的睁开眼,发现板车上挤着三个人。我,文闯,和姚媒婆。文闯的身体仍然有些肿,不过,没有之前那么吓人了。
我抬头,看见拉车的是我妈,她明显已经崴了脚,跑的一瘸一拐,但是依然速度飞快。这种跑法,绝对是豁出去一条腿不要了。
我心里一阵酸,喊我妈:妈,你疼吗?
我妈在前面头也不回,但是我从她的气喘吁吁中听出来她哭了:好儿子,没白养你,今天就是疼死也值了。
我叹了口气,回头看见我爸在后面跑,两手在疯狂的推车。我这才明白。原来我妈之所以跑那么快,全都是被我爸推的,她不得不跑。
我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火,暗暗恨道:他怎么能这么铁石心肠呢。
也许是我的眼神过于愤恨,被姚媒婆眼见了,她伸出手来,拍拍我的脑袋:孩子,你爸了不起啊。刚才那鬼在后面追咱们,你爸让你妈在前面拉车逃命,自己留在后面推车。万一追上了,你爸这可是打算着回头去拼命,好让咱们走啊。
我忽然恍然大悟,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过了几分钟,姚媒婆轻轻说了句:不用跑了,咱们进村就好了,那只鬼元气大伤,不敢到村子里来了。
然后,我妈慢慢把板车轻轻放到地上,随后两腿一歪,倒在了地上。
我挣扎着爬下来。我妈坐在地上,大汗淋漓,不知道是疼的还是累的,头发散乱,被汗水粘的一绺一绺,贴在脸上。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边喘一边用口型告诉我:好孩子,没事了。
我爸默默地走过来,一言不发,把我妈抱到板车上了。
这是我记事以来,他第一次抱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