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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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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和蔡琳从北京飞往张家界,然后又从张家界坐大巴到了凤凰县。本想一鼓作气直达苗寨镇,可惜天公不作美,当我们抵达凤凰县的时候,哗啦啦地下起了暴雨,无奈只好留在那里等大雨过后再上路。可没想到这雨一下,就连续下了好几天。到了第六天,老天终于放晴了,我们这才如愿到达了苗寨镇。
苗寨镇距离凤凰村不是很远了,还有三十多公里地,其中水路二十公里,山路十公里。我们一到苗寨镇,便马不停蹄地包船要赶往凤凰村。谁知连日来的大雨,使河水暴涨、河道变宽,原来只有二十来米的河面一下子拓宽到了四五十米,波涛汹涌,浪花翻滚,气势煞是惊人。附近的船只说什么也不肯载我们去,没办法,我们的行程又再次被耽搁下来。
我们住在苗寨镇上的一个小旅馆里,旅馆虽小,却收拾得挺干净。开店的是对母女,妈妈叫如意,女儿叫彩霞。我们这一住,又住了三天。河水仍没有消退之意,我们心里虽急,可也只好干等了。
这天晚上,我和蔡琳在旅馆的客厅里瞎聊着。蔡琳的性格有点内向,不大爱说话,但是往往一开口就说到点子上,在考古这方面表现得尤其出色。我自傲考古方面的功力算是深厚了,但是在她面前,我却像是个刚刚入行的初学者。这几天,每次跟她谈到考古,她都有惊人的见解,极其专业,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房东如意见店里没什么事情,也坐下陪我们聊天。这一聊,话题就慢慢扯到了凤凰村上。一说到凤凰村,如意就摇着头说:"那地方邪恶得很,没人敢去,他们也不让外人进去的。"
我故意装做不知道,问:"哦,为什么呀?"
如意说:"那里的人个个都很凶恶,人人都会下蛊,都是那种很邪恶的蛊。附近的几个村子,没有人敢得罪他们。十几年前还好一点,但自从十几年前他们村子内部起了纠纷,有一批人被赶了出来之后,凤凰村就一日不如一日了。那个村子所在的位置很奇特,位于一个四周都是山崖的山谷里,唯一一条通进村子的路,是他们村口外面两崖之间山缝里的一条羊肠小道。他们那里以前还算是个风景区,吸引了好多游客前去游玩。但从十几年前他们村子起了那场纠纷之后,村里人就在这条山路里布了阵法,还下了蛊,不再让外人进去了。这两年就更加不像话了,唉……"
我忙问:"这两年又咋了?"
如意说:"这两年,他们也不知道怎么了,大量练起蛇蛊、金蚕蛊、篾片蛊、石头蛊、中害神等一些很厉害的蛊。据说还抓附近的人来试蛊,害死不少人呢,你说残忍不残忍。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人了,是一帮畜生啊!最近我听人说,他们又在尝试着练僵尸蛊。"
我"啊"了一声,吃惊地说:"什么?!僵尸蛊!他们怎么练起那种蛊来了?僵尸蛊不是早已禁止练了吗?他们不怕死?居然又捣鼓出来了?"
如意好奇地看着我说:"咦,你怎么知道僵尸蛊是我们这里的禁蛊?"
我忙掩饰说:"我大学的一个同学,也是凤凰县的,我以前听他提起过你们这里的蛊毒。我听他说,僵尸蛊是现存于世最古老也是最阴毒的蛊术之一,它是从尸体身上练起的。由于该蛊过于毒辣,而且练成的几率极低,所以成了禁蛊。"关于僵尸蛊,我的确听我妈妈说过。她说这种蛊,前期的练法跟一般的金蚕蛊的练法差不多,也是将蜘蛛、蝎子、蟾蜍、毒蛇、蜈蚣等毒虫放在一个容器中,密封十天,让它们自相残杀,然后取出活下来的那只。不同的是金蚕蛊是用自己的血肉喂养七七四十九天,僵尸蛊则是把它养在尸体身上。这样的蛊一旦下在人的身上,用不了多长时间,中蛊之人就会极速脱水,变成一具干尸,像僵尸一样,故名僵尸蛊。
如意点头说:"是的,它是从尸体身上练出来的。这种蛊很厉害的,一旦中了它必死无疑,就连练蛊之人也无药可解。凤凰村里的人,我看十有八九都疯了。"
我说:"我以前的那个同学也曾跟我提到过凤凰村。他说虽然十年前这个村子内部起了纠纷,把路封了,可人还是挺不错的。怎么现在变得如此邪恶了呢?"
如意说:"唉,这都是那个道士给害的!"
我疑惑不解,说:"道士?什么道士?"
如意说:"两年前,一个道士突然跑进了凤凰村里,也不晓得他对村里的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从此之后,他们像变了个人似的。据说那个道士是山东那边过来的,也懂巫术,而且本事高得很。我想他们可能是中了他的什么邪术吧,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的。那个鬼地方,十几年前就开始严禁外人进入了,两年前那个道士一去,就控制得更严了,几乎从不让生人进去。里面的人似乎也被控制了,同样不让出来,所以到底是咋个回事,谁也不清楚。"
蔡琳一直都静静地坐在那里听,这时她突然开口,语气充满怀疑地说:"不可能吧,里面的人也不出来?那他们吃啥、喝啥、用啥啊?"
如意回答说:"你有所不知,凤凰村里面有良田百亩,野味无数,物产很丰富,他们向来是自给自足的。除了每个月月底出来大规模地采购生活用品之外,其他时候,几乎很少人出山的。因为从那里到这里的路实在不好走,水道是逆流而上,山道是坑坑洼洼,出来一趟极不容易。好像近两年,他们把采购的时间也推长了,由原来的每个月一次改成了现在的三个月一次。每次他们除了买些生活用品,还会买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谁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到底在干吗,曾有人因好奇跟了上去,但没一个回来的。"
蔡琳皱眉说:"那请问大姐一下,现在距离他们出来采购的时间还有多长呢?"
如意回答说:"他们前几天已经出来采购完了,要三个月以后了。"
蔡琳听完,眉头皱得更紧了,没有再发话。她的意思我知道,她是想趁凤凰村里的人出来采购东西的时候,偷偷跟上去。
我正想再向如意打听多点关于凤凰村的事,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很奇怪的铃铛声。
如意一听,忙对她的女儿彩霞说:"赶尸的来了,彩霞赶快把大门关上!"
彩霞应了一声,连忙把客店的大门关上,并拴住。然后跑了过来,依偎着如意,一张小脸紧紧埋在妈怀里,似乎对赶尸的极为恐惧。
我起初没有反应过来,心里还微微有点纳闷,但突然心里一亮,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对如意说:"大姐,难道是赶尸匠过来了?咦,现在还有这行业?我还以为消失了呢!"
如意有点厌恶地说:"还有呢。只是干这行的人不多了,现在交通方便了,从外地运尸容易多了。"
蔡琳似乎对赶尸不大理解,好奇地问:"什么是赶尸?"
她终于有不知道的东西了。这一路来,我说的东西她几乎都知道,甚至比我还了解,这下好不容易遇上了一个她不懂的,我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表现机会呢。我回答说:"这个赶尸,就是把客死异乡的人的尸体赶回故乡。赶尸匠一边敲打着手中的小阴锣,一边领着尸体往前走,直至把尸体赶回老家。我还以为这个行业消失了呢,没想到居然还有。"
蔡琳惊奇地说:"啊,居然有这等事情,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我说:"之所以有赶尸这一行,是因为以前湘西这一带,地方贫瘠,穷人多赴川东或黔东地区做小贩,或以采药、狩猎为生。那些地方多崇山峻岭,山中瘴气很重,恶性疟疾经常流行,生活环境坏到极点,除当地的苗人外,外人是很少去的。死在这些地方的汉人,没一个是有钱人。在传统上,汉人运尸还乡埋葬的观念深,在那上千里或数百里的崎岖山路上,即使有钱,也难以用车辆或担架扛抬,于是有人就创行了这一奇怪的经济办法运尸回乡。"
蔡琳问:"尸体怎么能赶着走呢?"
这时,外面的铃铛声越来越响,隐约还可以听到"刷!——刷!——刷!——刷!——"的声音。
我知道那是赶尸的越来越近的缘故,不由低下声音说:"据说赶尸匠将辰砂(最好的朱砂)置于死者的脑门心、背膛心、胸膛心窝、左右手板心、脚掌心等七处,每处以一道神符压住,再用五色布条绑紧。此七处是七窍出入之所,以辰砂神符封住是为了留住死者的七魄。之后,再将一些朱砂塞入死者的耳、鼻、口中,再以神符堵紧。耳、鼻、口乃三魂出入之所,这样做可将其留在死者体内。最后,还要在死者颈项上敷满辰砂并贴上神符,用五色布条扎紧;再给死者戴上粽叶斗笠(封面而戴)。诸事办妥,赶尸匠念毕咒语,大喝一声"起"!客籍死尸便会应声站起……"
说到这里的时候,外面的铃铛声已经没有了,而那个"刷!——刷!——刷!——刷!——"的脚步声却显得异常刺耳。我当下住了嘴,心没由来地紧了紧。虽然我是学考古的,读书的时候就曾接触过尸体,但是对这些能行走的尸体,我心里还是有一些莫名的恐惧。
蔡琳似乎也觉得有点心虚,身子不由向我这边靠了靠。
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上台阶!"这个声音一落,只听见"砰砰"数声,像重物击打在地板上一样,听得我神经抽筋。这要命的声音终于渐渐远去了,我像松了一口气一样,全身松懈了下来。
如意拍了拍彩霞的身子说:"别怕,赶尸的已经走了。你去把大门打开,看看有没有客人过来投宿。"
彩霞点了点头,依言去开了大门。
蔡琳问:"那个赶尸匠难道就这样赶着尸体不停地赶路吗?他不休息吗?"
我说:"当然要休息了,赶尸匠住在沿路专设的"死尸店"里。据说这种店里只住死尸和赶尸匠,一般人是不住的。它的大门一年到头都开着,因为两扇大门板的后面,就是尸体停歇之处。赶尸匠赶着尸体,天亮前就到达"死尸店",夜晚悄然离去。"
如意突然说:"听刚才上台阶跳跃的声音,看来老七又赶了五具尸体回来。这次不晓得他又刨了哪五个人的坟,造孽啊!"
我一怔说:"这个赶尸的,大姐您认识?"
如意说:"认识,他是我们镇上的人。他叫什么名字,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认识他的人都叫他老七,以赶尸为生。我丈夫在外意外死亡,也是请他赶回来的。"
我说:"大姐,您刚才说他赶的这些尸体是从坟里挖出来的?这是怎么回事?"
如意说:"嗯,这个老七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他居然跟凤凰村那帮疯子搞在了一起,专从外面挖别人新埋的坟,然后把尸体赶回来卖给他们养僵尸蛊,你说缺德不缺德啊!"
我一震说:"这也未免太缺德了吧。"
如意长叹说:"谁说不是呢,唉……"
蔡琳像想起了什么,突然说:"大姐,那个老七赶着尸体住在哪里呀?"
如意狐疑地看着她说:"就在镇尾那个破庙里。怎么,你问这个干吗?"
我也不明白她这样问的意思,也很不解地看着她。
蔡琳莞尔一笑,说:"呵,刚才听他说了那么多关于赶尸的事,觉得很好奇,我想过去亲眼看看。"
如意吃惊地说:"那东西很邪的,姑娘我看你还是别去看的好。"
我也吓了一大跳说:"蔡小姐,你不是真想过去看吧?"
蔡琳说:"嗯,大姐,是不是就是码头附近的那个破庙里?"
如意说:"是的,就是那里。姑娘,我看还是算了吧,只是几具尸体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
蔡琳看着我说:"你去不去?不去的话,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去去就回。"
说实在的,我还真不想去看,但见她一个弱女子都那么大胆,我堂堂一个男子岂有退却之理。如果不去的话,我以后还怎么在她面前抬头?当下勇气一鼓,说:"去,当然要去了。赶尸这一行就快没有了,现在不去看,以后想看也没得看了。我陪你一起去,走!"
蔡琳对如意说:"大姐,没事的,我们跟上去看看而已,不会干吗。您放心,待会儿我们就回来。"
如意说:"你们年轻人就是好奇胆大。小心点,远远看一下就好了。我听人说,见这些东西容易遭煞气的。赶尸匠会沿路撒纸钱,你们跟着冥币走,就能找到他们。彩霞,你把电筒找来给这位叔叔。"
蔡琳说:"谢谢大姐提醒,我们一定小心。"
没过多久,彩霞就很乖巧地找来电筒,递给了我。
我拿着电筒和蔡琳走出了旅馆,沿着地上的冥币,一路走去。
外面,高高的天空挂着一轮弯月。月色苍白得厉害,道上的街灯有点昏黄。偶尔有些冷风吹过来,冷得人打冷战。这情形有点像电影里拍鬼片布置的场景。
我偷看了一眼蔡琳,她的表情像是若有所思的样子。街道有点静,静得让人很不舒服。为了缓解一下这样的气氛,我一边走一边说:"蔡小姐,你怎么突然对那玩意感兴趣了?"我不想再给思想加包袱,把赶尸改成了"那玩意"。
蔡琳回答说:"刚才我还以为你明白了我的意思呢,原来你不知道啊!"
我一愣说:"我知道什么呀?你没说什么呀?"
蔡琳一笑说:"呵呵,我本以为像你这么聪明的人,我刚才一说你就明白了。你以为我真的是想看赶尸吗?"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那你想干吗?"
蔡琳说:"刚才如意不是说,这个老七赶的这批尸体是要赶往凤凰村,并且说他不止一次赶尸体进去了吗?那毫无疑问,他一定知道进村的走法。只要从他那里得到办法,不就可以轻易地混进去了吗!"
经她一点,我顿时明白了过来,说:"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刚才老七赶着那玩意经过旅馆的时候,你明显害怕得很,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就那么胆大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蔡琳眉一竖说:"谁说我害怕了!"
我说:"不是你,那刚才突然靠我那么紧的人是谁呢?!"
蔡琳脸一红说:"哼,不知道是谁害怕呢。有人怕得连"赶尸"二字都换成了"玩意",还有脸说别人。"
我不由脸一红,说:"我是怕赶尸这两个不协调的字眼,破坏我们两个月光下散步的雅兴,才会找个词语来代替的。"
蔡琳说:"哼,鬼才有兴趣跟你散步。赶紧走了,前面就是破庙,多想想怎么才能说动那个老七,把进村的秘密告诉我们吧。"
我说:"卿本佳人,奈何如此大杀风景。"
蔡琳说:"大哥,我们现在做的可不是谈情说爱的事,快点了。"
我们加快步伐,跟着地上的冥币追了上去。很快,我又听到了那让人心惊胆寒的阴锣声。又追了一段路程,突然远处一亮,只见一人一手提着一盏白灯笼,一手摇晃着一面破阴锣走在前面。在他的后面,整齐地跟着五个头戴高筒毡帽、身穿宽大黑袍子的人。他们每个相差七八尺的距离,双手平直在前,正以青蛙跳跃的方式,一下又一下地朝前跳着。而此时,我们已身在街尾,这里基本上没几户人家,也并没设置街灯。虽然我们与他们相距甚远,但是那盏灯笼幽幽的白光,实在是太醒目了,尤其是在这么一个夜晚里,所以前面的情况我们能清晰地看到。
赶尸匠老七的那个阴锣声,催命似的,既尖锐又刺耳,而干尸那些刷刷的跳跃声,空洞无比,每一声都像敲打在我的心上一样。我何时见过如此骇人的情景,吓得直哆嗦。蔡琳嘴上说不怕,其实心里也怕得很,下意识地朝我靠了过来,紧拉着我的手。
由于我们俩心里都有压力,而且尚未想到该怎么上前跟老七搭讪,就一边远远地跟着,一边想着对策。如此又跟了一阵子,转了个弯,又直走了几分钟,老七他们走进了一个破庙里,阴锣声和刷刷的跳跃声终于停息了。
老七进庙之后,似乎马上生了一堆火,火光透过破裂的墙壁和大门泄了出来,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更加阴森和诡异。
我微微有点心虚地说:"蔡小姐,真的要上去问吗?"
蔡琳表情古怪地看着我说:"怎么?你怕了?"
她的口气令我觉得浑身不舒服,胆子一壮说:"笑话,怕字我还不知道怎么写呢!"
蔡琳等的似乎就是我这句话,做了个请的手势说:"既然不怕,那就请你带头吧。说实在的,小女子我有点心虚,这个先锋就让给你了,请!"
我看着破庙前那盏雪白的灯笼,心里油然生出点寒意,可眼下我没得选择了,总不能再推给她吧。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好好,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少爷的魄力,别眼红啊!"我上前了一步,朗声说,"老七先生在吗?"
里面立刻有个沙哑的声音响应说:"谁呀?!"
我瞎扯说:"我们是北京一家报社的记者,听人说湘西这里有一种能人能千里呦死人回来,我们觉得好奇,于是专程从北京赶过来实地采访一下。在采访中得知,您老先生是苗寨镇方圆百里这行中最厉害的高人。我们本想当面采访采访您这位世外高人,可是他们说您呦死人去了,所以我们向单位请了假,在这里等您回来。到了今天终于把您老等回来了,因此斗胆过来打扰,冒犯之处还请见谅。现在方便采访您一下吗?"
那个沙哑的声音回答说:"哦,这样啊,那你们进来吧。"
想不到事情那么容易就搞定了,我向蔡琳挤了挤眼,显耀刚才的表现。
蔡琳嘴巴一撅,一副不屑的样子。
我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声:"嫉妒!"说完,走了几步,推开庙门,然后向蔡琳招了招手,叫她跟上。
蔡琳走了过来。我一把拉住她的手,两人一先一后走了进去。
一进破庙,一股难闻的腐臭味迎面扑来,让我有点窒息。借着里面的篝火,隐约见到前面有一个黑糊糊的东西。我用电筒一照,一张怪兮兮的符下面,一张面无表情、肌肉干涩的脸出现在灯光之下。
我当即下意识一个后退,差点撞到了身后的蔡琳。她似乎也看见了前面的这张脸,不由发出了一声轻呼。其实干尸我不是没有见过,只是在这种场合下,事出突然,我又没一点心理准备,所以才被吓成了这样。
那个沙哑的声音忙说:"别怕,他们很听话的,不会对你们怎么样。"
我定了定神,对身后的蔡琳说:"没事吧?"
蔡琳一副惊魂初定的样子,说:"没事。"
我壮了壮胆,用电筒扫了扫,只见五个额贴黄表纸的干尸排成了一排。他们双手已经放下,像睡着了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再前面是一堆篝火,火旁坐着一个抽烟的老人。
我拉着蔡琳走了过去,轻轻一笑,对老人说:"您老就是老七先生吧?"
老人抬头说:"我就是,请随便坐。"
我和蔡琳依言蹲了下来。借着篝火的光,我看见老人身上穿一件青布长衫,腰间系一条黑色腰带,头上戴一顶青布帽,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烟斗。而面相则狰狞得很,一张脸皮就像给熨斗熨过了一样,看得我心里有点发毛,勉强一笑说:"老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老人吸了口烟说:"没什么,你们是北京什么报的?"
我说:"我们是北京京城报社的记者。我叫王子安,这位姑娘叫蔡琳。我们听说先生您有一手万里行尸的绝活,所以特来采访一下。"
老人说:"哦,你们想知道点什么?"
我一笑说:"您老干这行也挺久了吧?"
"有四十多年了。"
"啊,那么长了啊,您老是怎么走入这行的?"
"我父母早逝,我很小就流浪在外,之后被我师傅收容,学了这门手艺。"
于是我们两个一问一答,聊了一阵子,气氛开始融洽起来,相互之间也不像刚进来时那样生疏了。我原见老人一脸凶悍之相,以为他性格很孤僻,一席话下来,才发现老人是外冷心热。当我把这些话告诉他的时候,老人呵呵一笑说:"这不怪你,不仅是你,很多人都是这样,一见我长成这样,早就吓得不敢说话了,又怎么会知道真正的我呢。其实丑,正是干我们这一行必要的条件。如果像报社同志你这样秀气的话,干我们这一行是绝对不行的!"
我对赶尸这方面的知识知道得其实也有限,他说丑是入行的一个标准,这个我倒从来没听说过,于是一改前面的敷衍,抱着学习的态度,向老人请教说:"哦,有这回事?请您老说说!"
老人一边朝烟斗里装烟丝,一边说:"学我们这一门手艺,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是胆子大,二是身体好,三是人长得丑。一和二,不用多做解释了。胆子不大,自己都吓得不能动,还谈什么呦死人;身体不好,难以长途跋涉。有句老话叫"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你长得比鬼还丑,它们见了你还不有多远躲多远了,哪还会有胆子过来骚扰你。长得丑其实就是给自己壮胆。当然光是这些还远远不够,如果真的要做这行的话,那还得通过一些考验的。"
说到这里,老人把烟斗上满了,正要点火,我忙从口袋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着了。老人说了声谢谢,我则一笑问:"看来不是谁都能干这行的。您老再说说,需要通过什么考验呀?"
老人猛吸了一口烟,接着说:"如果你去拜师学这门手艺,除了我刚才说的那三个条件之外,你还得通过师傅的三重考验。一是师傅会先让你望着当空的太阳,然后旋转,接着突然停下,要你马上分辨东西南北,倘若分不出,则不能录用。因为你不能分出东西南北,就说明你夜晚赶尸分不出方向,不能赶尸。二是师傅会要你找东西、挑担子。因为尸体毕竟不是活人,遇上较陡的高坡,尸体爬不上去,你就得一个一个往高坡上背或者扛上去。三是师傅会将一片桐树叶放在深山的坟山上,黑夜里让你一个人去取回来,只有这样,才能说明你有胜任赶尸的胆量。这三关顺利通过了,你才有可能被师傅收下。"
我说:"这些考验看起来似乎有点不近人情,原来里面大有文章。师傅收下之后,会传授徒弟一些功夫吧,这些功夫我想一定很特别,不然一个死尸怎么会平白无故地走起来呢?"
老人说:"那是。师傅收下你之后,第一件事教的就是画符,我给你看一下我的符。"说着他拿出几张黄表纸递给我。
我接过一看,每张黄纸上都用朱笔画着一些又像字又像画的东西,极为怪异。蔡琳也觉得好奇,凑过来看了看。
老人接着说:"这些符有的是"驱鬼符",有的是"引路符",有的是"定尸符",各有各的用处,具体用处,看情况而用。比如这张"驱鬼符"吧,如果遇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只要把它朝西挂在树上或者门上就能起到辟邪的作用。另外师傅还会教徒弟三十六种功,第一功是"站立功",就是让死尸能站立起来。第二功是"行走功",也就是让尸体能停走自如。第三功是"转弯功",也就是让尸体能转弯。另外还有"下坡功"、"过桥功"、"哑狗功"等等。"哑狗功"可使沿途的狗见着尸体不叫。因死尸怕狗叫,狗一叫,死尸会惊倒。特别是狗来咬时,死尸没有反抗能力,会被咬得体无完肤。最后一种功是"还魂功","还魂功"越好,死尸的魂还得越多,赶起尸来自然就容易多了。"
我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说:"这门手艺,里面学问好深呀。对了,有一点我感到很奇怪,那就是全国那么大,为什么只有湘西这边才有这种功夫?另外,好像历来赶尸的师傅也只赶湘西这一方的尸,其他地方好像不去,这是为什么呀?"
老人说:"你这话有不对的地方,赶尸不仅湘西有,云南和贵州也有。我们赶尸的范围是往北只到朗州(常德),不能过洞庭湖,向东只到靖州,向西只到涪州和巫州,向西南可到云南和贵州。因为这些地方是我们苗族祖先的鬼国辖地,再远就出了界,赶不动了。另外,只有这些地方有"死尸店",只有这些地方的人听到我们的小阴锣知道回避。而且这些地方大都村外有路,而其他省的路一般都穿村而过,村里人不会准死尸入村,所以也就没办法过去了。还有这些地方的人听见阴锣声,会主动将家中的狗关起来,怕他们的狗跑出来咬坏死尸。虽然我们会"哑狗功",但是狗多了,也很难应付过来的。"
我说:"每行有每行的规矩。比如我们办报纸吧,就只能出版报纸,要是出版图书的话,就还得要出版社才行,像您这一行有没有什么忌讳的地方?是不是什么尸体都能赶?"
老人说:"当然有了。按照我们这行的规矩,被迫死的,死得不服气、既思念家乡又惦念亲人的,可用法术将其魂魄勾来,以符咒镇于各自尸体之内,再用法术驱赶他们爬山越岭,甚至上船过水地返回故里。但是病死的、投河吊颈自愿而亡的、雷打火烧肢体不全的这三种不能赶,因为病死的其魂魄已被阎王勾去,法术不能把他们的魂魄从鬼门关那里唤回来;而投河吊颈者的魂魄是给"被替代的"缠去了,而且他们有可能正在交接,若把新魂魄招回来,旧亡魂无以替代岂不影响旧魂灵的投生?另外,因雷打而亡者,皆属罪孽深重之人,而大火烧死的往往皮肉不全,这两类尸同样不能赶。"
我本来还想问点赶尸方面的,正要开口再问的时候,一直在旁边当花瓶的蔡琳很突兀地说:"能冒昧地问一下,您老这次赶的这些尸体是要赶往哪里呢?"
听她这样一问,我才想起我们此行的目的。由于刚才太投入,老人说的东西又实在吸引人,我一时居然忘了我们过来是为了问进凤凰村的办法,我不好意思地对蔡琳笑了笑。她斜了我一眼,做了个不满的表情。
老人听了,狐疑地看着我们两个,没有答腔。
我忙圆场说:"呵呵,您老别介意。我这个同事,天生就是个好奇的主。她只是随便问问,您老如果不方便说,当她没问就成。"
老人这才展颜说:"呵呵,没什么不方便说的。我只是怕我说出来的地方,你们不知道而已。我这一趟是要赶往凤凰村。"
我故作吃惊之相说:"啊,凤凰村啊,知道,听说过。听说那里下蛊很厉害,在湘西一带也是出了名的。"
老人点头说:"是的,他们下蛊的确有一套。"
我说:"我有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老能帮忙。"
老人说:"说吧,能帮得上的忙一定帮。"
我说:"是这样的,我们这次来这里,目的是为了实地探访一下传说中的湘西三大神秘,一是赶尸,二是下蛊,三是落花洞女。赶尸,我已经找到了您这位权威。而下蛊,我们听说凤凰村是这里最好的探访之地,但是据说那里早在十几年前,村里的人就封锁了村口,严禁外人入内。我们想请您老帮帮忙,赶尸进去的时候,顺带把我们也带进去吧。"
老人摇头说:"这可能不行。他们是不让生人进去的,我要是带上你们的话,他们会连我也不让进的。"
我说:"如果您老不方便带我们一起进去的话,那能否麻烦您把进他们村的走法告诉我们?我听人说,他们为了防止外人进入,在村口设有阵法,倘若不按照一定的规律走,永远也进不到里面去。"
老人说:"是的,他们不但在村口布了阵,还下了蛊呢。至于走法不是我不告诉你们,而是我也不知道。我虽然进他们村子已经有三四次了,但每次进去的时候,都给蒙上了眼睛,由他们带路进去。很抱歉,这个忙我可能帮不上你们了。其实你们用不着去凤凰村,湘西还有些地方的蛊毒也很厉害的,比如邻镇谷子林、落马涧,他们都对蛊很有研究。"
我说:"采访嘛,当然是要找最权威的来访问了,这样才显得专业。像赶尸吧,我听说邻镇谷子林也有个师傅,但是他的水平明显跟您老不是一个档次,所以我们宁愿等也得等到您。下蛊也是一样,那些不专业的,我们就是问他们也问不出一个名堂来。要不这样,我们假扮成干尸混在尸体中,您帮忙带我们进去,当然这个忙也不是让您白帮的。"我碰了一下身边的蔡琳,暗示该她出场了。
蔡琳会意说:"对对,我们也不好意思让您白帮忙。我们给您五千块钱作为酬劳,您觉得怎么样?"
老人一怔,连烟都忘记抽了,张着嘴巴看着我们,过了半晌才说:"真的?你们真的给五千块钱?"
蔡琳紧接着说:"绝不食言!"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个钱包,在里面翻了翻,拿出一把钱递了过去,又说:"我身上没那么多现金,这里有三千块钱,只要您老答应带我们进去,这些钱算是定金,剩下的两千块钱,出发之前我如数给您。"
我见老人有点心动,也紧跟着说:"关于湘西三大神秘的这个探访,我们已经策划很久了,直到今天才有点进展,实在不想就这样夭折了。您老就帮帮忙吧,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不然也不会如此冒昧请求了。"
老人看着蔡琳手上的钞票,长吸了一口烟说:"我看你们也挺不容易的,大老远从北京赶过来。好吧,我就破例帮你们这个忙吧。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蔡琳忙说:"您老有什么条件直说,我们什么都答应您。"
老人说:"我带你们进去之后,如果他们要怪罪的话,你们可不能说是我带你们进去的。不然的话,那我们只好免谈了。"
蔡琳说:"行,行,我们保证不会说。给,这是三千块钱定金,您老数数。"
老人接过钱,咧嘴一笑说:"那就好。"他接过了钱,一张一张数着。
蔡琳机不可失地问:"您老打算什么时候前往凤凰村?"
老人回答说:"按照我和他们的约定,我必须明天晚上把这些尸体赶到那边。"
蔡琳说:"您的意思是,明天我们就可以启程了对吧?"
老人点了点头。
蔡琳说:"听说凤凰村在河的那边,可是河水那么大,我们上哪找船去?"
老人说:"我有个老伙计,他那里有条挖沙的铁船,明天我可以借他的船过去。"
蔡琳高兴地说:"那太好了,明天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啊?我好准备钱给您。"
老人说:"明天晚上六七点钟吧。现在天黑得早,天一黑,我们就出发。你们早点过来就好了,我还得给你们装扮一下,这样才瞒得过他们。"
事情已经搞定,这个鬼地方我们也不想多留,当下跟老人告别,回到了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