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示意唐心不要出声,因为自己的手指在坚硬的金属门上摸到了一些凹凸不平的线条。
这一次,不是大哥留下的字迹,而是一个女孩子的全身画像。在门上作画的人使用了奇妙的光线反射技巧,单凭肉眼观察是无法发现其中奥秘的。可惜我没有关宝铃那样高明的绘画技巧,否则完全可以即时临摹下来。
唐心把水晶瓶子举起来,迷惑不解地看着我:风先生,你发现了什么?
我无暇回答,稍作思索后,划破手背,把鲜血涂抹在那些线条经过的地方,那张隐藏在暗处的画立刻凸显出来。
唐心啊的一声捂住了嘴:水蓝?她是水蓝——
这张画上的人与我们刚刚看到过的影像里的女孩子是同一个人,而且身上的衣服式样和最初站立的姿势也完全相同。打个譬喻来说,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那段活动影像里的第一幅定格。
唐小jie,难道你以前没看到过这幅画?我擦干了手上的血,凝视着画里的女孩子,用心地记下她的样子。何寄裳说过,水蓝才是大哥杨天的最爱,我要记住她,以保证今后在千百地球人的面孔中一眼就能把她认出来。
唐心摇摇头:没有,阿尔法也从来没有提起过,不过我的前世记忆里反复出现过她,并且我永远都明白,噩梦到了这里就会醒来,而我的生命也就随之结束了。
能够清醒地谈及自身即将死亡的人,都是意志力极度顽强的,如果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能令她恐惧呢?从这一点上看,唐心绝不是一个普通人。
你看到对面的那扇门吗?门的后面,真的就是亚洲齿轮?我向前指着。
唐心皱起了眉:什么?我看不到,这扇门把一切都挡住了。她不解地盯着我,再扭头去看眼前的门,并且伸出手努力摸索着,终于无奈地摇头,风先生,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抱歉。
我沉默地摇摇头,取出逾距之刀,盯着刀锋上跳跃着的寒光。世间号称削铁如泥的宝刀多不胜数,但却无法找到一柄刀,能够劈开这扇门,让我看到门里的世界。
我虽然看不到,但我知道门后面有什么,在前世记忆里,我不止一次地到过这里。风先生,那个齿轮的结构庞大之极,由六亿五千万个独立运转的部分组成。它不靠任何地球人已知类型的动力驱动,也没有可见的润滑装置,已经运转了七千亿年。一切资料都是写在我记忆中的,而不是某个人转述——
我想打断她,因为这段话里有一个明显而巨大的谬误,但刚刚张口,便被她举手阻止了:不要打断我,风先生,你应该知道,让地球人中的科学家去探求-地球已经存在了多少年-这个问题是很荒谬也很可笑的,就像我们不可能提着自己的头发渡河、不可能在称量体重时抓着自己的脚借以减轻重量一样。地球人对于地球的了解,正如古代中国人总结到的一个成语——盲人摸象-,在我记忆里存在的资料,跟我成长过程中所接受的教育知识差别巨大,不能同日而语。
那么,-亚洲齿轮-可以看作是一个永动机?我只提了这一个问题,至少没有在她的混乱描述里失去自己的思考能力。
她顿了顿,再次摇头:永动机的定义是-不靠动力运转的人造机器-,但-亚洲齿轮-不是,它的存在并不是人类制造出来的。恰恰相反,是因为有它的存在而产生了地球,产生了地球上万物繁衍、文明发展的契机。
这一切,都来自于你的前世记忆?那么,告诉我,在前世记忆的世界里,你又是谁?这是一个关键问题,我希望她说出自己的全部身份,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这是一个……一个很复杂的话题,几个小时内都说不清,如果风先生感兴趣,我们可以走出去慢慢谈。我知道最近处的一幢三角小楼里有壁炉和好酒,还有两只舒适的躺椅,或许我们该去那里,让彼此都静下心来再说。
唐心淡淡地笑起来,伸手相邀。
对于亚洲齿轮这一命题,全球公认的唯一学术权威就是苏伦的师父,日本人冠南五郎。在他的研究报告中描述到的情景,与唐心所说不尽相同,但是却提到了一个令饱经战火的亚洲人欢欣鼓舞的论点——调整那个巨大齿轮的偏差,将会有效地纠正亚洲大陆上的风水、气流、山脉、人心、天道,万物回归生长的最初轨道,一切符合自然选择的发展规律,不再有战争和霸权。
冠南五郎的理论被美国人称为乌托邦式的绝唱,并被嗤之以鼻,不过在和平人士眼中却不啻于临危受命的救世主,至少有七个中东小国的统治者已经捐献出一笔数目巨大的款项,组建了一个名为生命之源的基金项目,唯一目标便是寻找亚洲齿轮。
愿听唐小jie的高见。我缓缓转身,准备放弃在那个空荡荡的世界里继续眺望的行动。透明的金属门正在变得模糊,不再有水晶一样的明澈,但就在此刻,对面的金属门后面的洞口位置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我一下子怔住了,随即扑向门前,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门上。
一个人?一个慢慢向这边走的女孩子?她会是谁?苏伦——会是苏伦吗?我脑子里轰然一响,苏、伦两个字几乎要脱口大叫出来。幸好冰冷的金属门能起到良好的镇静作用,逼使我控制住自己沸腾的情绪。
金属门的透明度持续降低,那个女孩子走路时的姿势被迅速扭曲了,如同一面凸透镜里呈现出来的诡异图像,根本无法分辨她的身份。
风先生,你在看什么?
唐心学着我的样子贴在金属门的右侧,但我明白她什么都看不到。
我好像看到了苏伦,但却模糊之极……我的声音在颤抖。
女孩子停住了,我猜她是被对面的金属门挡住,无法继续前进,就像我和唐心被门挡住一样。
真的?可是……人的视线怎么可能穿透金属门?唐心半信半疑。
我只能判断那是一个女孩子,但却无法确认是不是苏伦,再过几分钟,金属门恢复了原状,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是苏伦?抑或是其他什么人?比如这扇门上刻着的水蓝?我颓然长叹,后退一大步,凝视着水蓝的画像。那画像着正在缓慢消退着,如同冬日车窗玻璃上的水汽,太阳一出,水汽就无影无踪了。
风先生,我想你一定是出现了幻觉,假如还有一条通道可以进入-亚洲齿轮-那个能量核心的话,阿尔法早就努力去找了,不至于困守在这里。唐心对我说过的话半信半疑,只是在表示礼貌性地应和。
我极力控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这时候就算是歇斯底里的爆发、大喊大叫大吵大闹又有什么用呢?
唐小jie,我们退出去吧。我脸上重新浮起了淡然的微笑,带头向山洞外走。
如果此刻有美式爆破器材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开山炸石,做最大限度的努力。顾倾城的名字重新在我脑海里浮现出来,如果她在这里,必定也能替我出谋划策,并且有条不紊地付诸行动,而不是像唐心一样梦游在自我的世界里。
苏伦,我会再回来,不会让你被困太久的。这是我的承诺,从接到她失踪的消息开始,每一天我都会对自己这么说。
洞外起风了,寒意重重袭来,刚刚被冷汗湿透的***像一层硬邦邦的冰甲贴在身上,滋味实在不太好受。
我们没有在洞口停留,一直向回走,到了距离山洞五百米外的一处避风口。
风先生,就在那里,我们可以烤火、喝酒,暂时休整一下。唐心指向右侧的一幢三角小楼。它有着冷肃的灰se木质门窗,雕花窗棂上糊着白se的窗纸。与其他小楼一样,它的灰se的楼顶也笼着厚厚的一层雪。
三角小楼前的横巷与我们走过的大道呈锐角斜交之势,正是猛虎下山斗冲局的一个神秘变化。
这幢楼的位置是阿尔法特意选下的,用来镇守封印之门。唐心浅笑着解释。
行走江湖的高手,不懂奇门遁甲的极少,况且她又是唐门年轻一代的佼佼者,知识面自然非常宽广。
很好,阿尔法的布阵手法非常高明,就算比起江西龙虎山上的折鸦上人来也毫不逊se。这已经是我对他的最高评价,因为折鸦上人的年龄已经超过一百二十岁,从三岁起就在龙虎山学道,毕生浸淫于奇门遁甲、五行阵势,是江湖上公认的业界第一高手。
唐心带路踏上青石台阶,正因为小楼处于微妙布局的最前沿,属于风中口、刀上口、剑镝口、灭杀口、决死口的险中之险、危中之危,石阶上的积雪浮冰早被东面来的杀气和西面、北面的阴柔之风融化,干干净净,不留一丝水渍。
小楼的存在,犹如给洞口里的被封印者头顶悬上了一柄一触即发的铡刀,用意之深远令人叹服。
风先生请吧。唐心伸手推开大门,一股淡淡的檀香飘出来,瞬间被风吹散。
这道石阶约有三十级,一踏上去,我便发现所有的青石板后面都暗藏着复杂的机关。如我所想的一样,阿尔法已经把小楼武装成了随时能够狙击敌人的堡垒。纵观洞口附近的楼阁设置,只有三角形与五边形的建筑,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每一幢楼的方位都暗藏用心。
洞口的开阔大道能够直通阿房宫的入口,也即是被封印者冲破最后禁锢的必经之路,但这条看似平坦无奇的直路,却早就布下了层层狙杀的陷阱。
阿尔法的心机果然深不可测,在所有看得到的机关背后,是不是还有看不到呢?被封印者的智慧与阿尔法孰高孰低?
我忍不住为了这场无法想象的未来激战而长叹,毕竟封印的力量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削弱,此消彼长,阿尔法面临的危机可想而知。
从这里向西望去,斜坡越爬越高,根本望不到阿房宫的大门与那个岩壁上的洞口。向回看,石壁千仞,只留下那个狭小的方形通道,看上去异常古怪。
檀香越来越浓,我迈步过了高大的门槛时,忽然想通了:几乎所有的埃及金字塔入口都非常狭小,但塔的主体却非常之庞大,这种比例严重失调的古老建筑是不是跟眼前的石壁相似?
二战之后,考古学家们曾经在金字塔内部发现了奇妙的金字塔能,并且著书立说论述这种能量的存在状态,强烈要求推翻能量永恒不变这一科学理论。在他们的著作里,金字塔能不属于地球上的能量,而是金字塔通过本身奇怪的锥体构造从宇宙空间里承接过来的,有别于地球上现存的任何一种动能。
众所周知,诋毁金字塔能存在的科学家们根本无法解释金字塔内部尸体不腐烂、钟表停摆、钻石化为碎末、金银饰物自动燃烧等等奇怪现象,因为以上的每一个例子都是绝对的事实,无数具有执业公证资格的专业人士可以为此担保作证。
难道阿尔法构建了这些造形古怪的楼阁,会借用到非地球物质的助力?我心里的疑虑越来越重,走到壁炉前的时候,仍旧心事重重地垂着头。
风先生请坐,阿尔法说,右边的那张躺椅是一位伟大的英雄人物曾经坐过的。人虽然去了,但侠骨留香,永世不绝。
唐心屈膝在壁炉前,哧的一声划着了火柴丢进壁炉里,木柴随即燃起,火光斜映着她的脸,又将她的头发镀成金黄se。
眼前的两把松木躺椅样式古朴,扶手上雕刻着细密繁复的云头、龙凤、貔貅,绝对不可能是近现代的产品。右边的躺椅侧面摆着一张三角小凳,上面放着一个棕se封皮的小笔记本,中间还夹着一支磨得油漆斑驳的铅笔。
伟大人物?是谁?我走过去,并没有伸手去抓笔记本,而是蹲下来,专注地凝视着它。
一个足以令阿尔法都佩服莫名的大人物,不过,既然那位前辈已经亡故,就不必再提他的名字了,以免对死者唐突,使亡灵不安。唐心伸手烤火,心情已经放松下来。
笔记本的封皮是用熊皮硝制而成,那么结实的皮质都已经磨得起了毛边,可见它是每天无数次被主人翻阅的。至于那支铅笔的样子,则更可能在地质考察员的行囊里看得到,又短又脏,尾部还有被咬嚼过的痕迹,可见使用者有咬着铅笔思考问题的习惯。
让我来猜猜看,那位大人物是不是在江湖上突然销声匿迹的-盗墓之王-大侠杨天?
我的灵感来自这个陈旧的笔记本,因为大哥留给我的那一本也是如此残破,而且大哥曾到过这里,我方才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来自他的力量。
唐心唔了一声,没有立刻回答。
他死了?不,他是永远不会死的,天下英雄无出其右的大人物生前轰轰烈烈,绝不会默默无闻地离开。这个世界是为他而存在的,就像月亮是要倚靠太阳的光才能得以出现在人类视野中一样。
我内心激动,但神情、言辞上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仿佛是在说着与己无关的故事。
风先生,你说错了,-盗墓之王-杨天虽然天下无敌,但他仍旧是人,而不是神。只要是人,就会老死、病死、横死、猝死——他真的已经死了,就在我们刚刚到过的山洞里。其实,我们都会死,只不过早一时或者晚一时之分,回头想想,一天、一年、一百年放在地球历史的长河中,也仅仅就是白驹过隙的一瞬,那一点点微小区别与没有区别何异?
火焰腾跃起来,差些舔到她的指甲,让她小小地吃了一惊,猛地向后仰身,嗖地站起来。
第三章谁是救世主?
我不想跟她争辩,只是报以沉默的微笑。在杨天现在“生还是死”这个问题上,我比任何人都有发言权。
壁炉是黑se的,非常宽大,这让我想起寻福园别墅里的那个壁炉,自然而然地也会联想到与关宝铃在一起的日子。我们相识并且走得很近的起因就在于壁炉里的怪异水泡声,当然还有大亨身中的“危地马拉黑巫术”,离开寻福园这么久,也不知道萧可冷有没有把寻福园完全恢复原状?
唐心走向房间深处,我向前拖了一把躺椅,缓缓坐下来,凝视着火光出神。之所以没有马上去看那笔记本,是想等自己激动的心情彻底恢复平静后再说,免得思绪紊乱,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蠢事来。
阿尔法一直没有再次出现,我心里的某些谜题大概只有他能解得开,譬如金属门的构成元素、门后那个陷阱的详情、亚洲齿轮存在的意义等等等等。
在唐心眼里,阿尔法是万能的,假如有一个问题连他都解决不了,那就一定是彻底无解的。这是女孩子对待情郎的共同态度,我猜老虎肯定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的艳福。那么,苏伦对我呢?我在她眼里又是什么样子的?
一想到苏伦,xiong膛里仿如有一股暖流慢慢涌动起来。“相见不相亲,不如不相见”,古人的诗词早就清晰说明了我此刻的感情世界。
她一定是在那里!我的左手支在额头上,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当时看到的那个模糊影子重新在眼前浮现出来。
“风先生,酒来了。”唐心飘然回来,两手里各提着一只褐se的短颈小口酒坛,轻巧地放在两张躺椅之间。酒坛口上的泥封也是褐se的,上面还盖着一个模糊的方形朱印。
她从壁炉上的酒柜里取了两只青铜杯出来,把其中一只交给我:“酒是大秦丞相李斯亲自监制封口的‘淮上三日春’,杯子则是西汉高祖刘邦垓下大捷后从霸王项羽行装里抢来的,一个是龙头杯,另一个是丹凤杯,我们是否该怀疑这是项羽和虞姬对饮时用过的呢?闻一下,似乎还清晰留着当年美人的唇香呢。”
自古以来,淮上出名酒,西北生美人——这两句话是史学家们专为悼念霸王项羽和虞姬所写。据饮酒界高手谈论,“淮上三日春”又名“开门十里香、迎风醉死马”,是烈性白酒中的极品,到了现在这个年代,只能偶尔从某些秦汉古墓里发掘到一部分,但却是只有酒水,没有酒香,在长期的窖藏日子里,都已经慢慢变质了。
握在我手中的青铜龙头杯沉甸甸的,粗拙笨重之极,至少有两公斤重,凭手感和重量可以判断出,这是真正的秦汉时代古物。
唐心提起一只酒坛轻轻摇晃了一下,那只可以容纳五公斤液体的酒坛传出“哗啦哗啦”的响声,应该只剩下半坛酒了。古酒在封藏过程中,就算使用的封口程序再严密,也总是会被微少的空气侵入内部,与酒精发生化学反应,不断地把水分蒸发出来。所以,封藏越严密的酒坛,其酒劲越会成倍增加,香气则随之馥郁数倍。
“这其实不算是一个太好的喝酒时间,风先生,我明白你心里藏着很多忧虑,但你最好明白,只有保持住一个健康良好的身体,才会有余力拯救别人。喝酒之前,咱们最好先来个君子约定,只要外面不爆发超级地震、只要这小楼没有坍塌下来,谁都不能离座,直到喝完两坛酒为止,怎么样?”
她慧黠地望着我,十足是一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小女孩的神情。
我轻弹着酒杯:“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她说得没错,诸多纷扰充斥思想的时候,最好先暂时从乱麻一样的思绪里跳出来,待头脑清醒了,再重新回来解决问题——这是世界级的励志大师卡耐基的醒世名言,属于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泥封一起,醇和温厚的酒香顿时扑面而来。这是真正的顶尖古中国美酒,比起现在最受国民拥戴的各种“国酒”,一个在天空云上,其他的都要归于提壶卖浆之流的解渴饮料了。
“果然好酒。”我情不自禁地赞叹了一句。
唐心捧着坛子斟酒,有几滴飞溅出来,落在我的袖子上,迅速洇湿开来,酒香越发浓烈得沸沸扬扬,还没喝到嘴里,只闻香气便已经醉了。
我举起袖子,轻轻闻了闻,再次赞赏出声:“古人爱说‘万花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的句子,我的这只袖子,只怕连洗三水都会酒香不绝。这么好的酒,只喝一次的话真是太遗憾了,真想贮藏下几大酒窖,一生常饮不断。”
手术刀在开罗的所有别墅里都设有酒窖,但他只搜集到英格兰、苏格兰、法国南部山地的绝佳干邑,对于中国古酒却是可望而不可即,始终没有令他自傲的上等藏品。
“干杯,为了大家能从埃及沙漠不告而别、不欢而散到现在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也为了能找到苏伦小jie,更为了杯中美酒!”唐心的祝酒词随意而洒脱,其实所有的心意都融合在酒里了,古酒铜杯,美女在侧,本来就是最值得浮一大白的理由。
****辣的酒液滑过喉咙,xiong膛里立刻浮起一股灼烧感,仿佛吞下的是一口燃烧着的汽油,但是只过了几秒钟,袅袅余香从浑身几千个毛孔里同时向外涌,舒泰之极也惬意之极。
“好酒,好酒。”唐心的脸一下子红了,人面桃花一般,平添了七分妩媚娇艳。她的确很漂亮,否则老虎也不至于痴迷至此。
三杯之后,第一坛酒就被喝光了,唐心立刻开了第二坛,在两只杯子里倒满。
壁炉里的火越烧越旺,上好的松木干柴斑斑白白地脆响着,偶尔冒起一股白烟,伴着“嗞啦”一声响,泛着松油的古怪味道。
“风先生,酒逢知己千杯少,我讲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给你听当作下酒小菜,好不好?”她的双颊酡红,眼底也浮起了纵横交错的红网,酒精已然高度奏效。
我放下酒杯,向躺椅深处靠了靠,随即欣然一笑:“好,我早就准备好洗耳恭听了,请说。”
现在我最想弄明白的核心问题是“水蓝到底是谁”,不管怎样,这个名字已经是第二次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我必须查清她的来历。
唐心把手中的丹凤杯放在龙头杯旁边,双手交叉抱着后脑勺,瑟缩在躺椅里。
“自从我母亲去世后,这些记忆就被我永远地封藏了,谁都拿不走它。风先生,你是第一个开启它们的人,我希望你不会把它仅仅当成一个故事、一件趣闻来听,而是吸取其中有意义的片断。严格来说,亟须拯救的并非只有苏伦小jie,现在是一个生死存亡的契机——”
她停下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进一步解释自己的话:“我接下来说的话会比较混乱,因为我自己一直分不清许多个情节谁先谁后,很多时候,自己觉得又仿佛是幕布外的观众,只是心旌摇荡的旁观者,无法真正参与到看到的事情里去——”
我客气地举手打断她:“唐小jie,你尽管说,不必考虑如何理顺诸多片断的关系,我会仔细听的。”
从埃及沙漠初出茅庐到现在历经十几次咄咄怪事,我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的进步,那些毛躁冲动的性情棱角全都磨平了,不再毫无来由地冲动。现在我呈现给别人的形象,一定是冷静镇定的,进退之间,无论举动还是言辞,不露一丝破绽。
“好,我想说的第一点就是‘我是谁’?在日常生活中,只有重度失忆症患者才会这样问,因为他们没有这一秒之前的任何记忆,只活在现在这一秒钟,当别人问他是谁的时候,他当然答不上来。我跟他们不同,因为我拥有从出生的那一刻到这一秒钟的全部记忆,但每一页记忆里都没有这个答案。”
她很痛苦,我看得出。
毫无疑问,人生的一大部分痛苦都能在酒精的遮盖下释放出来,或许“我是谁”三个字困扰她太久了,每说一个字就会痛苦地抽动一次肩膀。
“我读过你的全部资料,唐小jie,要不要我背诵一段给你听?”我善意地提醒她。
老虎和唐心第一次在手术刀的别墅里出现,苏伦就把他们的全部资料查得清清楚楚,并且采用的是五角大楼方面的第一手情报数据——
“父亲,唐君石,外号‘十八臂魔’,唐门内嫡系高手,擅长细小轻飘并且淬炼剧毒的暗器,曾有***之间毒杀河南伏牛山十五个匪窝共一千九百名土匪的超强纪录,性情暴躁嗜杀,死于二○○三年,死因是癌症。母亲,虞白帆,来历不详,毫无武功,并没有卷入唐门这个大染缸里去。唐心,一九****年九月四日出生,聪慧绝顶,擅长轻功、暗器、毒药,从小志向远大,要统一天下使用暗器和毒药的高手,创造一个隶属于蜀中唐门的武装体系。”
以上是美国情报系统方面的官方记录,除此之外,江湖上关于唐心的传说也被苏伦一一挖掘出来,并且采取了细致的比对。
“那些,都是一个人的表象,是毫无意义的符号。我现在想说的,是与个人内心世界有关的东西。风先生,在你眼里,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唐心’,是隶属于蜀中唐门的杀手,但在我是‘唐心’这个人之前,我又是谁?”
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无比深邃,仿佛已经穿透了壁炉、火光和小楼的墙壁,一直望向无穷远处。
“我是从黑暗中醒来的,不能说话,但却能听懂所有人的话。很多女人在欣喜地压低了嗓音交头接耳,她们说‘生了生了,快去告诉老爷,夫人生了’。这是我出生时的情景,就在蜀中唐门后山的‘天兵神庐’,也就是唐君石和虞白帆居住的掌门别院。醒来的前一秒钟,自己是在一个灰se的巨大帐篷里,外面传来一阵阵嘈杂混乱的喧哗声,那是几千人几万人一起哭号哀歌的动静。我看见一柄冷森森的青铜剑正横转过来,削向自己的脖颈,剑锋碰触到皮肤时,寒气刺骨,冷涩之极。然后,一蓬赤血飞溅着,伤口处发出‘嗤嗤嗞嗞’的响声,我很清楚,那是自己身上的血,连痛带怕,一激灵就从梦里惊醒了……”
我仔细听着,随着她的叙述慢慢理清思路:“在大帐篷里被杀,就是你的前世记忆?”
某位权威心理学家曾经说过,突如其来的强烈刺激会令即将死亡的人一下子失去记忆,他的脑电波会以匪夷所思的方式脱离身体,毫无规律地弹射到宇宙的任何一个角落里,这就是所谓的“灵魂出窍”。
脑电波的存在方式是无法界定与想象的,存在时间则可能是和宇宙一起同朽。它很容易与其他人的脑电波连为一体,在特定的情况下,会化为接收者自己的思想,也就是民间传说中的“灵魂附体”。
在专家看来,唐心以为的“带着前世记忆出生”不过是宇宙中游移不定的脑电波恰巧进入了新生儿的身体而已。
“对,但那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当我开始哭、吃奶、正常睡眠之后,更多的思想意识复活了。大帐篷里的骇然奇遇并不是简单的生与死的问题,而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我看到交战双方的旗帜上赫然写着篆体的‘汉、楚’两个大字,汉军白衣白甲,楚军则是黑衣黑甲,我自己就是站在楚军一方的,骑着桃红马,穿桃se铠甲,还披着一件桃se的斗篷——”
我缓缓地点头:“嗯,楚汉之争,应该就是秦朝灭亡后刘邦与项羽之间的战争。”
在那场旷世大战里,霸王项羽在用人、用计方面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并且自恃骁勇,丝毫没把敌人放在眼里,终于败走乌江,自刎而死。他是后代广为称赞的无敌英雄,身边自然少不了美人,也就是“以一刎惊天下”的虞姬。
不过,这些与我们起初要讨论的“水蓝”会有什么联系呢?
我更希望阿尔法会出现,大家共同参详,打开封印之门。满室都是酒香,但我的心情却一步步变得沉郁起来。
“风先生,请不要分心,这一段叙述虽然冗长,却是后面所有故事的铺垫——”
我歉意地笑了笑,坐正了身子:“对不起唐小jie,请继续说,我一定会认真听。”
唐心摸了摸额头,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风先生,这些话听起来是很古怪,从前我只要说个开头,便会被父母斥骂,有一次还挨了父亲的板子,不准再满嘴胡说八道。所以,这些话便一直埋在心里,希望你能把每一个字听完,我想它们一定是有意义的,是要告诉我什么,然后要我担负起某种使命。”
“什么使命?”我立即追问。
手术刀也经常提到——“人生在世,某些桀骜不驯的大人物是受命于天的,他们之所以存在,是承担着自身特殊的使命而来”。他所指的“大人物”毫无例外就是大哥杨天,那么唐心的使命又是什么?
“救世主——我的使命是找到救世主,然后告诉他一个秘密。”她转头看着我,乌黑的眸子定格在我眉心里。
“唐小jie,你确信那些记忆是真实存在过的吗?或者只是一些虚妄无据的思想片断?唐门中人日夜与毒虫、毒药打交道,目前能够在中国找到的毒物之中,至少有六十多种会给人造成奇异的幻觉。据我所知,你们唐门的第二十五代、第五十二、第五十三代弟子中,都有因服食‘离魂草、信天翎、如梦令’而患上妄想狂的牺牲者。你敢说在修炼‘百死神功’的过程中,没有服过那三种毒药?”
她眼眸中的亮光忽然黯淡了下去:“是,我服用过。”
资料记载,二十五代唐门弟子唐大恐服用“离魂草”之后,幻想自己是剑仙李白,每日饮酒、作诗、练剑,对于从前的毒术忘得一干二净,最终在三峡湍流中逐浪而死,跟当年扑水追月的李太白同样下场。
五十二代弟子唐金服用“信天翎”之后,总以为自己是陕北山沟里吃草的绵羊,除了仰面看天就是埋头啃草,一句人话都不会说,只能用“咩咩”的羊叫声表达自己的感情。
五十三代弟子唐布服用“如梦令”之后,患上了重度白日梦游症,每天睁着眼做梦,然后絮絮叨叨地对别人讲天外来客、海底古城或者雪山妖兽之类的古怪故事,但那些都是他一个人胡编乱造出来的,根本无据可查。
蜀中唐门深居蜀中残山怪水之间,很多门规、练功方法都已经踏上了走火入魔的不归路,所以门下弟子才会日渐伶仃。
“唐小jie,这些话,你对老虎说过吗?”我希望能岔开话题。
“没有,这些话,我是要留着讲给救世主听的。老虎只是俗人,对他说,他也永远不会懂的,就像那套《碧落黄泉经》,在别人眼里是无用的蝌蚪文废纸,在我眼里,却是醍醐灌顶的良药,所有的困扰霍然迎刃披落,荡然无存。其实,那些所谓的‘神秘文字’,在风先生眼里,也会不值一提——”
似乎有两团火苗正从她的眼底升起,燃烧着之前生成的大片阴翳。
“过奖了,我和老虎一样,也只是——”
她霍地举手截断我:“不,你们绝不一样,你是救世主,是这个世界的最终拯救者。风先生,走向毁灭的进程已经临近尾声,你难道没有感觉出来?”她的身子向前一探,已经攫住我的左臂,钢钩一般收紧。
我毫不反抗,任由她十指发力。看得出,她太紧张了,随时会进入歇斯底里的崩溃状态。
“唐小jie,你太紧张了,为什么不试着放松一些?笑一笑,喝杯酒,或许能感觉好一点。”我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你看那天空,代表死亡的‘十字连星’早就形成,那是直cha地球心脏的一把利剑。它并非是受阻而不能落下来,而是在谨慎地选取角度,等待最好的时机。”她仰面向上,露出雪白的脖颈,xiong膛更是激烈地起伏着。
我随着她的动作抬头,这才注意到这栋建筑物里并没有楼层分隔,自下而上二十多米的高度全部都是一气贯通的,可以一直望到楼顶。只是那楼顶也并非完全封闭的,而是露着一个直径三米的圆形洞口,露出了黛黑se的天幕。
那不是我们地球人平时仰望时看到的天空,而是真正的太空世界。阿尔法建造这座三角小楼的心机非常之深,楼顶暗藏着一架高精度天文望远镜,可以直接观测星空。这片黛黑se就是茫茫宇宙里的原始se彩。十颗黯淡无光的星球缓慢旋转着由远及近连成一线,从眼前数第七颗的位置,左右两侧各出现了一颗亮星,犹如剑镝,这种构架,既像是脱鞘祭起的宝剑,又像基督徒们格杀魔鬼的圣十字架。
“十字连星、地球末日”是欧洲星相学家们的恐怖预言,正如《诸世纪》上所记载的“一九九九年恐怖大王从天而降”一样,都言之凿凿地指明了地球多灾多难的未来。正如宇宙里诸多恒星、行星的毁灭过程那样,地球也会遵循同样的发展路线,只是取决于那个毁灭降临的时间早晚而已。
“一九九九年的‘十字连星’并没有引发地球危机,那是因为一种奇怪的力量暂时阻止了利剑的刺入,但那种悬而不决的力量已经引发了全球范围内的暖冬和瘟疫流行。风先生,死亡的战鼓已经近了……”
唐心叹息着,指向紧闭的窗外,仿佛为了应和她的满怀沉郁,那种扣人心弦的非洲鼓声又隐隐约约地响了起来。
“那不是什么战鼓,而是——”我找不到合适的称呼来描述土裂汗大神这个神秘的土星人,他的消失与出现都是疏忽来去,无声无形,如果我说了他的身份而他又不如期出现,岂不是给唐心造成更大的困惑?
“那是战鼓,风先生,很多诡谲的异变在我的思想中已经显现过了,来的一定是敌人,一定是,拜托你千万记住,他们是敌人。”唐心再次紧张起来,身子前伸,双眼紧盯着我。
我下意识地点头,这种情形下,已经不能再刺激她,以免引发她的全面精神崩溃。
“二○○七年,下一个毁灭将如期而至,一切无法避免。”唐心不安地搓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