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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迪柏在“银河大学”外的乡间慢跑着。“第二基地”的人,很少有像他这么爱出来乱跑的;在“川陀”的农业世界里冒险,并不是件寻常的事。他们可以这么做,可是即使做的话,也不会在外头耽搁多久,更不会跑得太远。
甘迪柏却是个例外,而且他过去也常对自己这种爱往外跑的习惯感到纳闷。所谓“纳闷”就是指对他的心灵加以探索,这乃是身为“发言人”的人,所最爱做的一件事。因为他们的心灵即是他们的武器,也是他们的攻击目标,他们随时都在玩攻防的游戏。
甘迪柏对自己探索的结果,发现他所以这么爱往外跑的其中一个原因,乃是由于他是来自一个气候较冷,而人口又较多星球的关系。当他自幼年被带到“川陀”时(那是经过“第二基地”遍布整个银河系的特务网加以吸收的),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重力较轻,气候也较暖的环境。所以自然而然的,他就感到心旷神怡了。
他很早就注意到自己的身材和外表很不出众,也很怕自己会被四周那些衰老残败的世界,弄得很窝囊,所以他才开始注意自我锻炼。长期有恒的运动,虽然对他的外貌一无帮助,可是对他的体魄却颇有助益。他自我训练的项目中,包括了像这类慢跑和健行,由于他常出去乱跑,已经惹起其它发言人的嘀咕了。问题是甘迪柏并不甩他们的唠叨。
他仍然我行我素,不管他乃是个初出茅庐的第一代发言人。而所有其它发言人至少都是第二代或第三代了,他们的父祖辈也都是“第二基地”的基本成员。而且这些人都比他老;除了会在背后指指点点之外,他们还能玩出什么新样?
历久以来的习惯,是要所有的心灵在“发言人议事桌”前,都必须敞开。(这只是一种好的假设罢了。难得没有哪个发言人不会在心灵之中,暗自留下一个角落给自己的,久而久之,这个习惯也只变成了个表面文章。)而甘迪柏晓得,他们看不顺眼他的主要原因,还是由于他们羡慕他。管他们羡慕不羡慕;反正甘迪柏对白己的态度也一清二楚,那正是一种随时都在防范,费功夫,但却收获小的野心。问题在于谁又不是?
再说,他童年乃是在一个广大的世界度过的,那儿有着全然不同而多变的风景,肥沃的山谷夹在全银河最最美丽的高山之间。而冬天益发令群山显出一种凄凉的苍然之美。他边跑边想着他遥远的童年。为什么他会跑到这个只有几平方哩大的局促世界来的呢?
他边跑边向四周冷然打量着。“川陀”是个气温宜人的世界,毫无山林之美,而只是个农业世界,然而,它并非一个很肥沃的地方。
也许正因为它是这样的一个星球,才使它变成了“银河帝国”的行政中心吧。它除了能做政治中心之外,几无一点长处可道。
在“大屠城”之后,“川陀”仍得以继续存在,乃是因为它能供应大量的金属。它有着足以供应五十个世界的大矿藏,出产惯廉物美的铬钢,铝,钛,铜,镁;而且生产速度极快;远比“帝国时期”的生产总和,多增加了一百倍。
在“川陀”,仍然蕴藏了巨大的矿藏,但都在极深的地底下,很难获取到。那些从不称自己为“川陀人”,向来称他们自己为“汗密虚农人”的人,自“银河帝国”崩溃后,就不再挖矿而改为务农了。他们对地底充满恐惧和迷信。
这群笨蛋。留在地底下的金属矿,可能会使土地有毒而减低了它的肥沃性。幸好这个星球上住的人已经不多,而且很分散,土地至少还够维持生活。再说,偶尔还是能买到一些矿物的。
甘迪柏眼睛扫过平坦的地平线。在地理上而言,它仍然充满着生趣,然而“川陀”虽然是个住人星球,但它已有至少一亿年的历史,地质演变的最后一次“造山期”早已过去了。原先的高山,现在只呈现出一些丘陵台地,风化现象很严重的侵蚀着地表,也因此才会使它后来被金属加以包被,免于风化现象的继续变本加厉。然而自从“大屠城”之后,这些金属防护层都差不多毁掉了。
往南看过去,在视线之外的距离那儿,正是“首都湾”的海岸线,再过去,就是“东方海洋”了。在“帝国”灭亡之后,这些又都自然而然的恢复了原来的景观。
往北看,可以眺望到“银河大学”的那些塔尖,平整四方的“图书馆”则无法在曙色中看到。至于“帝国宫”的废墟,则在更北边过去的地方。
现在他跑过的地方,两侧全是农田,只能偶尔看到一两栋房子。他经过牛群、羊群、鸡群,全是“川陀”农田里最常见的家畜和家禽。他一点也不感兴趣。
甘迪柏随兴所至的想到银河里所有的那些住人世界中,他都可以看到这些动物,可是却没有任何两个地方的家畜家禽是一样的。“川陀”上的牛羊已经经过改良,现在的品种远较当初移植过来的要大许多。在银河住人的世界里,这些动物的种类包罗万象,确实的数量已无法估计,而每个世界对他们所繁殖的家禽家畜种类,也有着不同的偏好,不管是肉类、奶品、蛋类、毛类等等,全有区别。
他继续慢跑下去。
苞往常一样,看不见一名“汗密虚农夫”。甘迪柏有种感觉,他认为那些农夫是有意要避开他们这些被称之为“学究”的人(好好的“学者”不用,偏要用“学究”来称呼他们)总不至于又是迷信吧。
甘迪柏抬头瞟了眼“川陀”的太阳。它已经爬得很高了,可是还并不怎么热。在这个纬度上的地区,气温一向和煦,冬风也并不刺骨。(甘迪柏甚至对严冬的那种酷寒都有点怀念。这也许是因为他想保持住自己记忆的关系吧。)
他全身的肌肉在慢跑下很舒畅,而且又有一种绷紧的弹性感觉。好,差不多跑够了。他开始把脚步放慢,逐渐改为步行,深长的呼吸着。
对即将举行的“会议”他已经准备就绪了,决意要最后冲刺一番,把政策改变过来,让所有“发言人”看清“第一基地”对他们的威胁有多危急,而且要他们立刻中止对“谢顿计划”执行完美的梦想和依赖。他们究竟要到何时才能看清,这种“完美”正是危险所在呢?
要不是他提出这种看法的话,也许“谢顿计划”会一直毫无麻烦继续进行下去。以目前的情势看,他在会议上提出的警告,可能会遇到阻碍,然而老桑帝斯已经答应支持他了,而且显然他会继续给予他支持;因为他可不愿意做一个历史罪人,让“第二基地”毁在他的手上。
“汗密虚农夫”!
甘迪柏猛然一惊。早在他望到那个人之前,他的心灵已经探触到对方的心灵结构了。那是一名“汗密虚农夫”的心灵粗糙而且迟钝。甘迪柏轻轻一触之后,马上就把他的心神控制力收回,只留下一点点不易为人察觉的精神力量。他放慢脚步,缩回去。“第二基地”在这方面的政策是很肯定的。农夫们愚蠢迟钝的心灵,正是“第二基地”的屏障。必须尽量不去干扰到他们。
凡是到“川陀”来旅行的和观光的人,除了这些农夫之外,一无所见,最多也只不过能看见几名老学者而已。把这些农夫赶开,或者是去教育启发他们一下,就无异会使人注意到他们这批人的存在,后果将会不堪设想。(早有迹象显示,这些农夫们的心智已有进步。)
甘迪柏看见他了。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汗密虚农夫”。又高又宽,棕黑皮肤,衣着简陋,赤裸着双臂,黑发黑眼,脚步幅度跨得很大。甘迪柏老远望到对方时,几乎可以感觉自己闻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酸臭味。(他倒并不因此而蔑视对方,他想道。至少当年那位伟大的首席发言人,布里姆·巴威尔,为了“计划”的必要,也曾毫不考虑的干了一辈子的农夫只不过他看起来比较矮胖松垮些罢了。他唬住年轻的“第一基地”女人,阿卡迪.达蕾,是靠了他的精神力量,而非藉重了他外在的肉体相貌。)
农夫慢慢朝他走近时,也火辣辣的瞪着他,这使甘迪柏忍不住轻微的皱眉了。“汗密虚”的农夫农妇,从来没像这个人敢这么瞪着他看的。甚至就连小孩看到他时,也会拔脚跑开,从远方偷看他的。
甘迪柏脚步并未因此而放缓。反正路还很宽,足够让他们两个人对面擦过,而不必噜苏半句。他决定收回精神力量,不睬对方的心灵。甘迪柏晃到路边。可是那名农夫却不吃他这套。他反而站住脚,两条大腿一叉,双臂向外一伸,做出挡路的样子,突然开口问,“喂!你是学究吗?”
甘迪柏虽然尽量忍住,可是却仍然由心灵触探到对方那种好斗的野蛮天性。他停下来。要想不讲几句话,就这么轻易安稳的走过去,显然是不可能的了;虽然这会很无聊,也会很危险。
甘迪柏不带一丝情绪的说道,“对,我是个学者。”
“哈!你是个学究!怎么?难道你我就不能讲话一致啊?老子看不出你究竟是不是货真价实的学究!”他突然弯下脖子一鞠躬。“你看来又小又瘦,一脸苍白,而且鼻孔朝天,神气的很嘛!”
“你想要怎么样,汗密虚人?”甘迪柏毫不惧怕的问道。
“老子叫鲁匪南。前名叫柯罗尔。”他一口浓重的鼻音,嗓门粗得很。
甘迪柏说,“你想对我怎么样,柯罗尔.鲁匪男?”
“你叫什么,学究?”
“有必要问吗?你大可称呼我为‘学究’。”
“老子问你,你就得说,别摆学究架子。”
“好吧,我叫甘迪柏。我现在有事。”
“你有什么事?”
甘迪柏突然觉得他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觉察到还有许多心灵正在接近之中。他连头都不必回,就晓得身后站了三名“汗密虚农夫”。更远的地方,还有更多人躲着。农夫身上发出来的汗酸臭越来越浓了。
“我的事,柯罗尔·鲁匪南,与你无关。”
“喔?这可是你说的?”鲁匪南声音提高。“伙计们,他说他的事与我们无关。”
他身后顿时响起一片笑声,然后传出一个人声。“他的事当然和我们无关,他只会啃书本,嚼字眼,根本就不配称得上是个汉子。”
“不管我做什么事,”甘迪柏坚定的说,“我现在就得去做了。”
“你凭什么去做,学究?”鲁匪南问。
“从你身边走过去做。”
“喔?你想试试看啊?你不怕老子拦住你啊?”
“只经过你一个人呢?还是要经过你这些伙计?”甘迪柏突然把口气也改成了土腔。“你敢对付老子单独一个人,别人不帮忙吗?”
严格说来,他不应该去挑对方的,可是现在对方人多势众的话,首先就得把鲁匪南孤立起来,才比较好对付,否则就对他很不利。
果然有效了。鲁匪南声音突然放低。“老子一个人也不会怕你这条蛀书虫,足够对付你了。伙计们,让开。我要看他有没这种能耐。”
甘迪柏很小心的凑上去,用他的心灵去微微触到鲁匪南的心灵。不多只是毫无感觉的触到一下,但已足够让对方松弛了。然后他再把心灵的触须延伸出去,探进其它那些越越多的人心中。甘迪柏的“发言人心灵”不断前冲刺,快到不让任何人有所感觉,他只想摸清楚所有人的想法,把它们加以利用。
他有如一只猫般的,小心翼翼接近对面这名农夫,用心灵镇慑住其它人,不让他们有所蠢动或企图干扰。
鲁匪南突然发拳打过来,然而甘迪柏却早在他打过来以前,就从心灵中探到对方肌肉的变化,马上就往旁边一闪。拳头呼的一声,只差那么一点点的由他面对扫过。可是甘迪柏仍旧不为所动的站在那里,毫无惧色。人群中发出一串叹息声。
甘迪柏既不畏缩也不回击。害怕无补于事,而反击则更无意义,对方可以轻易地承受他的拳头。
他只把对方当成一条牛样的来对付,逼着他打空和失手。那样的话,就可以让对方锐气受挫,再而衰,三而竭了。
鲁匪南果然像条疯牛似的咆哮着冲过来了。甘迪柏重施故技,在千钧一发之中又往旁一闪,正好让农夫又扑了个空。他又攻击,照样失利。
甘迪柏感到他自己呼吸开始变得沉重了。他身体的运动幅度很小,可是为了逼住自己不用出强大的精神控制力,却比什么都累。他实在有点撑不住了。
他说道,以尽量平静的口吻去安抚着鲁匪南的气馁,想这对方就范,“我现在要去办事了。”
鲁匪南气得脸都扭曲了,可是有这么一会儿他没动。甘迪柏能够感觉出他的想法。奇怪,这个小矮子的学究,竟然有点像变戏法一样,能够溶掉一样。甘迪柏这时也已触到其它人心中升起的恐惧,足足有这么一霎时,然后狂怒就压过了惧怕。
鲁匪南大吼道,“伙计们!这个学究脚下滑溜得很,只会跳舞,而不敢像个‘汗密虚人’那样的以拳头对拳头!逮住他!抓牢他!让我跟他换换拳头!让他先打老子,老子最后再回敬他!快!”
甘迪柏发现人堆中有个缝。他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由这条缝中间闪出去,然后用精神力量化解对方的奔速,让自己逃远。
他左闪右闪着,同时不断发出抑制的精神力量。
办不到了。人多到无法想象的地步;偏偏他又不能破戒,用强大的心灵力量去打散他们。
他感觉到他手臂被许多爪子扣牢。他被逮住了。
他显然必须动用一些精神力量去化解某些人的暴戾之气,才能少挨几下拳脚了。完了,这下子他的前途可能就要毁了。可是他的老命,他自己的性命已经岌岌可危了。
天哪,这怎么会发生的呢?怎么会弄到这步田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