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参军后的第一年,又一次轮到我们部队出任务。在老山前线阵地,我正好碰见了我二伯的小儿子,叫黄继年。他并不认识我,我当然也没见过他,只是听说人说起他父亲名字,才想起有这么一层亲戚关系来。”
黄继国老人点燃破旧的烟斗仔细回忆:
“那时他便在总参派驻的神秘部队里面,很厉害的,穿的都是将军才有的呢子大衣。他们出了好几次任务,专门对付特工战。回到驻地后,远远地看到你都能够闻到一股子血腥味。这才知道他应该就是父亲说过的‘硬壳子’部队的成员……咳、咳……”
烟雾缭绕中老人猛地咳嗽着。
陆言赶紧伸过手去扶着,帮他拍背,并将他那烟斗给夺了过来。见黄继国嘴唇发抖,陆言心中一动,一股刚刚凝结出来的生命能量从手中渡到老人瘦弱的背上去。
黄继国全身一震,佝偻的身子都不由得直了起来。
待陆言将这股生命能量输完后,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似乎将这些年的浊气全部吐出。他的病症积年日久,并不是陆言这个半吊子医者一时半会就能够治好的,不过此刻也是轻松许多,额头密布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黄继国老人坐直腰杆,盯着陆言手掌中残留的乳白色游丝,若有所思地问:“我只当你是个灵能类的超能者,修的是精神系的念动力,原来阿言你还是个医者……”
陆言平缓着气息,将手掌上的残余能量伏去,微笑道:“半调子罢了,怎么,您老人家对超能力还有研究?”
火塘的火渐小,老人从旁边的柴禾堆里挑出一支干柴小心地放好,然后将火塘旁边的搪瓷杯拿起来,喝了一口温水后,感慨的说:
“我虽然是个没觉醒的‘软壳子’,但是父亲去世那年,却给我讲了很多超能界、异能界的典故。当时的说法并不统一,各种各样的叫法都有,甚至都跟宗教扯得上联系。不过我真正明了的时候,却是在八十年代。”
陆言挑着柴火的火星子跳跃,帮老人接过手中的杯子放好:“黄伯,我也只是个刚刚觉醒的后生子,阅历少得很,能不能够给我讲一讲这些事情。”
“好啊,你想听,我便有得讲——平日里不敢胡乱说出去,怕人以为我老头子脑壳发昏,你不来只怕就烂在肚子里面了。
我父亲跟我说,每个人体内都封印着一头远古的野兽,各种族群不一样,所以‘壳子’们的超能力也不一样。我也听过超能力分为四大类,但是在此之上的,还有六种传奇的能力在历史的长河里出现过,你知不知?那便是所谓的四大神技、两条虫子……”
********陆言和黄继国老人围着火塘,一直聊到凌晨三点。
而直到老人精神不济,这才作罢。陆言扶着他到了东厢房睡下,出来时看见老人的儿子黄国树从厨房出来。原来他一直没有睡觉,见陆言和父亲出来后,便去把厨房火塘里的火给熄灭了,那烧剩的炭星子要留下来,做明日做饭之用。
陆言跟他点了点头,说:“你爸已经睡下了,你也睡吧。”
黄国树说:“陆大哥,你也睡吧,我清出了一套干净的被单,你在我房里睡。”
陆言奇怪道:“那你呢。”黄家并不算大,陆言看了一眼,三间房,除了黄家父子各睡一间外,另外一间是堂屋,摆着祭祖的神龛和各种农具,还有一个老旧的黑白电视机,连个沙发都没有。
“我……我不睡了。”黄国树欲言又止,他纠结了一下,低声想陆言说了声:“谢谢……”
陆言摆着手说:“人走投无路,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你今天的行为也并不为过,只希望你以后能够明白,这世间有很多条路可走,但是歧路一走难回头,好人难做了。真正有尊严的生活,还是得自己的双手来创造。
还有,我很奇怪,像你父亲这种情况,为国负伤,怎么到了临老,没有一个人负责?”
今天晚上,黄继国老人有意无意地回避自己在两山前线的一些事情,不知道是保密原则,还是别的典故,陆言聪明剔透,也就并没有追问,导致老人难堪。只是看到老人家中一贫如洗,不由得心中感叹。
黄国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闷声说道:“我不知道……为了父亲的病,我找过乡里,也找过民政局,人家说转电子自动化办公后,就没有我父亲的档案了。再后来,虽然都知道父亲在越南打过仗,但是哪里都找不到记录……”
陆言默然。
黄继国老人知晓很多超能界的隐秘事情,这种层次已经远远高过了普通的秘密部队军人,甚至高出了现在陆言所在白城子给予的权限范围。这里面也许有很多故事存在,只不过,这些故事可能牵涉到一个家族的恩怨情仇,只怕会深深埋藏在老人心里,随风而逝了。
陆言刚才用生命能量给黄继国治疗了一下,也大概知晓了老人的病情:大部分内脏器官都已经衰老、病变了……这是一种超过正常生命尺度的衰老速度,使得才五十来岁的黄继国,从里而外,都成了一个风烛残年的耄耋老者。
无力回天的那种……
夜间凉意十足,这些悲切话语陆言并没有多言,只是拍了拍这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年轻人的肩:“天寒地冻的,我怎么可以鸠占鹊巢,把你赶出去呢?你回屋睡吧,我去车子里将就一宿,车里有空调不妨事的。”
说完他朝院子里停着的陆地巡航舰走去。然而,他被这年轻人叫住了:“陆大哥,你是超能者,对么?”
陆言回过头来,院子里昏黄的灯光照得他脸上阴晴不定,看不清颜色:“你父亲没跟你提起这些么?”
黄国树几步走上前来,他眼里充满期冀:“我爹虽有隐瞒,但是我阿姆却透露给我许多。陆言大哥,我只想问,如果我今生有机会觉醒,也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超能者,我能不能去找你,为你效力,过上这样的生活?”
他指着陆言身后那辆黑色的越野车。
陆言回过头去,顺着黄国树指的方向,看着这辆柳正花了三十万买来的二手越野车。在这个冬夜里,在院子里破败景象的衬托下,这辆有着子弹头流线造型的上海产日系汽车,尤其的具有现代感和诱惑力。
也许在这年轻人的眼里,拥有这么一部车子,便是美好的生活吧。
他想的并不多,只是有尊严地活着。
陆言走上前一步,手搭在黄国树的额头上,一股精纯的热流从他的体内,缓慢地流向这年轻人的天会穴位处。这热流所蕴含的能量,是陆言所拥有力量里,融合而成的、最单纯的一部分。热流流过年轻人的全身,最终停留在额头眉心处。
黄国树足有一米九,长期营养不良,瘦得跟竹竿儿一般。他闭着眼睛,微躬着身子,脸上一片平静,身躯却忍不住地不断颤抖着。
大概十来秒钟后,陆言收回右手,转头朝车子里走去。黄国树睁开眼睛,听到陆言语气淡淡的声音:“你若觉醒,可到江城的锦江投资找我,做我的助手……”
砰!
汽车后排的车门被从里面关上,车内的灯打开复熄灭。
陆言扯出一条羊绒毛毯盖在身上,呼吸均匀,三长一短,没用一分钟,便进入了深度睡眠状态。而在场院中的黄国树,则跌跌撞撞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一夜,黑暗的房间里,临床的书桌前,有一个身影一直静坐着。
直到天明。
次日清晨八点,陆言准时醒过来。
冬日里白天短暂,但是此刻天已经大亮,天气阴沉,没有太阳,厚厚的积云在天边低垂着,欲压下来。陆言下了车子,在院子里喂鸡的黄国树见到迎了上来:“早上好,陆大哥。厨房里有热水,去洗把脸吧?我煮了玉米粥,你一会儿喝点。”
陆言并不拒绝,拿了脸帕和牙刷往厨房走去。
洗漱完后,黄国树端上一大碗的玉米粥,粗瓷制成的海碗里,黄色的玉米棒子粘稠,散发着浓浓的粮食香味,让陆言不由得胃口大开。接过用竹子削制的筷子,陆言蹲在场院里,看着院子里散步的几只母鸡,和远处的薄雾农田,大口地喝着稀饭。
陆言吃完稀饭,黄继国并没有醒来。
老人有病,熬不了夜,天明也起不早。他把正在忙和的黄国树叫到跟前来,将随身携带的两万元放在这年轻人的手上,说:
“你父亲的病,还是要到医院去看一下的。老是熬些草药,也无济于事。这钱你先拿着,过两天带着你父亲去大一点的医院去看病。”
黄国树望着手中这两沓钞票,有心拒绝,但是想起县里医生的病急告知,又犹豫着。陆言见他纠结,宽慰他道:“这并不是送你的。昨天我们虽然没有签署合同,但是话语我都记在心里了。这钱算是给你提前预支的工钱,为了你父亲的健康着想,你就不要推却了。”
这样一说,黄国树才红着脸将钱收下,放到堂屋神龛下的柜子里锁着。
陆言见黄继国老人还没有醒来,便不再等待。只是说让黄国树代为转达离别之意,天也不早,陆言拍着这年轻人的肩膀,再次嘱托一番,在八点半的时候,驱车离开。
行在村子泥泞的路上,陆言忍不住感慨造化弄人。
他并不是正义感无限膨胀的人,之所以给这个黄国树一笔钱财,除了与他父亲有着一晚畅聊的情谊外,也只是感叹这年轻人跟以前的自己,有着太多的相似之处。
都是有着些许学生气,都是在这社会里被磨砺得棱角剥离,都企盼着有一天能够有尊严地活在当下,去拥有可以安心努力即有回报的明天。
可是现实太残酷。
车行出村头,道路便平了许多,往东折走十分钟,复行几公里,便可上了省道。
远远地有人在高喊陆言,陆言从车后视镜里看去,却是那黄国树骑着一辆破旧单车,从村子里远远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