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打开了通向总指挥处的传话器,只听得齐飞尔将军正在发布命令:“M十七火箭自动飞向太空,原因不明,基地上的浓雾,已证明没有毒质,只是由天气的突然变异而产生,所有人员不可外出,留守在原来的办公室或宿舍中,食物的供应,将由专车负责,直到浓雾消散为止,负责防务的人员,应加倍小心,以防敌人赹机来袭……”
我和小纳,在沙发中坐了下来,其时,浓雾从门缝中、窗缝中,一丝丝地钻了进来,虽然驱湿机在工作着,但是房间中,也蒙上了一层薄雾。
我向小纳一笑:“我们就留在这里等吧,反正食物会由人送来的。”
小纳摊了摊手:“如果我父亲还在生,我闯了这样的大祸,他一定会狠狠地责骂我的。”
我想了一想:“不会的,为了要使方天回到土星,我想他也不会责怪你的!”
小纳听了我的话之后,默不出声,他面上的神情如何,我也没有法子知道,因为浓雾已经完全侵入,我已看不到他的人了!
我也沉默着不出声,只有那具通讯仪中,不断传来方天兴奋的声音,我将声音调节到最低,以免被其他人注意。
方天在叙述着太空黑沉沉的情景,忽然之间,他高呼道:“我经过地球卫星了。”
那是他已经经过月亮了,方天的声音,也停了下来,显然在经过了月亮之后,太空中是出奇的静,出奇的黑,他根本没有甚么好说的了。
送食物的人,按时送来食物,我和小纳两人,在方天的办公室中,也未曾向外走动过。
在总指挥处的命令中,我们知道,基地方面,不断地设法想驱散浓雾,但是却办不到,浓雾已经蔓延出数百里以外了。
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寄托在一股即将感到的强大的、干燥的季候风上,希望这场季候风可以将浓雾驱散。
那时,已经是四天过了。
在这四天中,方天的话并不多,他只是提到,他在太空之中,遇到了两艘显然是发自地球的太空船,但这两艘太空船,都已失去了控制,显是船中的太空人已经死去,成为太空中的游荡儿了,他没有说出这两艘太空船是哪一个国家发射的。
到了第五天,他说在太空中找到了他同伴的尸体。他的同伴,就是同他一齐在地球迫降时受伤,将那具导航仪给了井上四郎之后便飞回太空等死,被人认为是自月亮上来的那个土星人。
第六、第七天,方天所说的话更少。
而季候风正在向基地的方向吹来,有报告说,在季候风的前锋,和浓雾接触的时候,浓雾立即散去。预期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季候风便可以吹到了基地了。
那也就是说,在方天到达土星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在浓雾之中解救了出来了。
我认为一切事情,到此已告终结,我已经在盘算,事情完了之后,我一定要安静的休息,而且绝不离家,这次的事情,就是因为离家到北海道去滑雪而闹出来的!
在我们这样想法的时候,小纳也松了一口气,道:“好了,事情终结了!”
谁都以为事情就这样完了,可是出乎意料之外,却还拖上了一个尾巴。虽然那事情的变化,和我、和小纳、和所有的地球人看来没有关系,但是和蓝血人方天有着极大的关系,所以我仍要记述出来。
在第八天,方天的声音,又不断地从宇宙通讯仪中,传了出来。
他因为快到土星了,所以说的话,不免有点杂乱无章,尤其是在他到达了土星之后,由于意料之外的事情,使他过度地惊愕,更有些语无伦次,我全部照实地记在下面,请读者注意。
以下引号中的话,全是方天说的,引号中的“我”,也是方天自己。
第八天的下午,正在静寂中,方天的声音,突然叫了起来,道:“我看到了那可爱的光环了,它是浅紫色的,宇宙之间,再也没有一种颜色,比环绕着我们星球的光环更美丽的了,我向它接近,我向它接近,我的太空船穿过了它——”
“咳,它的电荷为甚么比我所熟知的超过了数十倍呢?这……这……这……”
(这时,在和方天的语言同时,又有一阵震荡声传出,大约是他的太空船受了震荡的缘故。)
“那一定是土星人有了新的发现啊,我看到土星了,这是我的星球,卫斯理,我开始降落了,我回到家乡了!时间和我计算的,相差了四分钟,也就是说,我只可以有六分钟的时间向你叙述土星上的情形,过了六分钟,通讯仪的储备电力便用完了,而地球人是没有法子补充的,我们也就永远音讯断绝了,除非再有土星人到地球上来……”
(方天的声音,显得愉快之极。)
“我的太空船下降了,啊,我熟悉的山川河流,啊,费伊埃悉斯——那是土星上最高山峰的名称:勤根勒凯奥——那是土星上的大湖,是我们最美丽的山,最美丽的湖!
“我离开我久违的土地越来越近了,我看到大的建筑物,我要降落在我自己国家首都的大广场中,我正成功地向那里飞去,奇怪得很,我离开地面已十分接近了,为甚么没有飞行船迎接上来呢?为甚么没有人和我作任何联络呢?”
(方天的声音,这时已变得十分迟疑。)
“我着陆了,十分理想,甚至一点震荡也没有,卫斯理,从现在起,我出了太空船,可以有六分钟的时间,向你报告土星上的情形——”
(我和小纳两人,都站在通讯仪之旁,用心地倾听着。可是,方天突然尖叫起来!)
“啊!这是甚么?是人群来欢迎我了,卫斯理,在通向广场的所有街道上,都有人向我的太空船涌过来,我是被欢迎的——啊!不!不!不!这是甚么,这是甚么?
“这是甚么,他们是甚么?他们是甚么?卫斯理,他们是甚么?”
(我和小纳,相顾愕然!)
“他们是甚么?他们不是人……是我从来也未曾见过的怪物他们围住了我的太空船,我……认不出他们是甚么来,他们像……是章鱼……他们的手,长得像藤条一样,他们的眼中……泛着死气,啊,土星已被这群怪物占领了……
“不!不!这群怪物是不可能占领土星的,他们越来越多,他们全是白痴,只知道一个对一个傻笑,我的天,我的天,他们是人,是土星人,是我的同类,是土星人!
“我认出来了,那个爬在我们国家缔造者的金属像上的,是首都市长,他是一个庄严的学者,但这时他不如一只猴子,我回来作甚么?我回来作甚么?卫斯理,你说得对,土星人全是鄙劣的小人……”
(方天不断地喘着气。)
“在我离开土星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七个国家,几乎在同时,都发明了一种厉害的武器,土星上是没有战争的,但是对毁灭性武器的研究,却又不遗余力,那种武器,能破坏人的脑部组织,使人变为白痴,而且使人的生理形态,迅速地发生变化……”
(方天的声音,越来越沉重。)
“但是因为这种毁灭性武器,即使是试制的话,如果试验的次数多了,也会引起如同使用同样恶果,所以七个国家之间,订下了协定,大家都不准制造,可是……现在……现在……”
(方天在呜咽着。)
“现在显然是谁也没有遵守那个协定,每个国家都在暗中试制,土星的空气变了,土星人变了,变得了还不如猿猴的白痴,变成了怪物,卫斯理,我怎么办?我回来干甚么?我回来干甚么?”
(方天在声嘶力竭地呼叫着。)
“这不是我的家乡,这不是……我的家乡在哪里,我的家乡,我可爱的家乡——”
方天的话显然还没有讲完。但是通讯仪上的红灯,倏地熄灭,他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了。
我退后一步,坐倒在沙发上。
我不知道方天的结果如何,他或许是又驶着太空船,直飞向无边无际的太空,再去寻找他失去了的家乡,或者他步出太空船,在已变了质的空气影响下,他也变成那样的怪物,或者,他会在那群白痴的攻击中,连人带太空船,一齐毁灭,或者……
我没有法子推测下去,因为土星离地球实在太远了,可不是么?
强烈的季候风依时吹到,驱散了浓雾。
没有人知道这场浓雾的由来,我和小纳,也离开了基地,他要回欧洲去,我则回家来。
每逢晴朗的夜晚,我总要仰首向漆黑的天上,看上半晌。
我无法在十万颗星星中找出土星来,我只是在想:方天究竟怎样了?
有着高度文明的土星人,自己毁灭了自己,地球人会不会步土星人的后尘呢?
我这样呆呆地站着,每每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