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子就打断了他的话头,道:“即使不好看,我也要看。”
那情形真的一点也不好看,不但不好看,甚至令人感到极度的恶心,恶心到我实实在在,不想详细将“后备”的生活情形写出来,只准备约略写一写。
他们的外形,全是人,而且,当我乍一看到他们的时候,着实吓了一大跳,世界上任何一次重要的会议,都不会有那么多的大人物集中在一起。
然而,他们全是大人物的后备,是准备在大人物的身体出毛病之后“用”的。他们的一切,全要由他人照顾,包括进食,排泄在内。
我只好说,我看到的“后备”,都受到十分良好的照顾,这种生命是不是真是生命还是不算是生命,令得我也迷惑了起来。
杜良他们,将秘密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我的面前,我对他们十分感谢,我心中的谜团,也全部解开了。可是如果要我完全同意他们的观念,我却也做不到。我是不是要反对他们的行动,我也下不了决断。一句话,我是完全迷惑了。
当我要离开之际,杜良带我到一间手术室之中,取出了一柄锋利的小刀来,向我示意着,我不由自主伸出手来,让他在我的手指上,轻轻割了一下,让一滴血,滴进了一个小瓶之中。
我在这样做的时候,自然明白,这一小滴血,他们可以将之成功地培育出一个后备的我来,一旦我的身体器官有了什么不能医治的疾病,或是损伤,这个后备,就可以挽救我的生命。
我不禁苦笑。人类对于生命的价值观,是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如果一旦我有需要用到“后备”之际,我是先考虑自己的生命,还是后备的生命?那时我就会想,后备算什么,只不过是我身上的一个细胞而已,身上每天都有不知多少细胞在死亡。
在我最后离开医院之际,我又和丘伦见了一面。那当然不是丘伦,而是丘伦在临死之前一刹那间,他们取了丘伦身上的细胞培育而成的一个“后备”。
不过情形不同的是,丘伦已经死了,永远不会有用到后备的情形出现,这个后备,也就只好毫无意义地生存下去。
杜良、罗克和哥登送我到门口,他们三人低声商议了一下,才由杜良发言,问道:“你对我们在进行的工作,有什么最简单的评论?”
这个问题,根本不必他来问我,我自己已经问过自己不知多少次了,那是不可能有答案的,因为我对这件事的看法,极其迷惑,听谓崭新的观念,我完全模糊,谈不到接受或拒绝。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道:“我只能说,我无法作出任何评论。”
罗克点头道:“晤,这个反应很正常。”
我本来已经向前走的,忽然之间,我站定了脚步,道:“如果忽然有一天,自实验室中培育出来的人,忽然有了思想,那怎么办?”
哥登道:“那正是我们梦寐以求的目标。”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们不觉得,如果真有了这样的一天,不会是人类的灾难?”
哥登、杜良和罗克三个人的神情,十分怪异,像是我所提出来的事,绝对不会发生一样。
杜良道:“那怎么会?不会有夭翻地覆的变化,不会——”
我摇头道:“别太肯定了,科学家们,别大肯定了。变化,可能就是天翻地覆的灾祸。”
三个人都不出声,神情明显地不以为然。我也不再和他们争辩下去,因为这是未来的事,谁又能对未来的事,作出论断?
罗克道:“你会将所知的讲给海文小姐听?”
我摇头道:“不会,除了我的妻子白素之外,不对任何人讲。海文小姐那里,我会用另外一个故事去骗她——”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才道:“只怕至少要有好几年的时间,我才能忘记后备人的那种眼光,那么迷惘、无助,像是他们内心的深处,知道自己的命运一样。”
杜良叹了一声,说道:“朋友,那是你主观的像像,我相信全然是你主观的印像。”
我只好苦笑,除了相信他之外,我实在不可能再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
海文那边,我编了一个故事,她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反正没有再追究下去,我几乎像逃亡一样,离开了瑞士。
在机场,沙灵来送我,我用最诚恳的声音对他道:“老朋友,请相信我,一切……都不是正常,但也不是我们的能力所能阻止的——别发问,只要相信我就好了。我所说的没有能力,是因为根本在已发生的事情上,感到迷惑,全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事情之故。”
沙灵用一种极度迷惑的神情望着我,但我们毕竟是老朋友了,他相信了我的话,没有再问下去。
我口家之后,对白素说起了全部经过,从白素偶然的神情看来,我知道她也难以下结论,心中和我同样地感到迷惑。
半个月之后,陶启泉精神奕奕地自他的私人飞机上走下来,接受着欢迎人群对他的欢呼,我在他回来之后的第三天,他主动要见我,我看到他坐在宽大的、微软的安乐椅中,向我投以嘲弄的眼光,道:“谁说钱不能买命?我早就说过,钱是万能的。”
我只好苦笑,陶启泉向前俯了俯身,道:“你答应了他们,什么人也不告诉,是不是?”
我有点无可奈何,道:“是。”
陶启泉又坐直了身体道:“我很感激他们,他们要求的并不多,我准备加倍给他们,表示我的感激。”
我冷冷地道:“这是你们双方的事。”
我起身告辞,陶启泉送我出来,拍着我的肩,道:“当你面临生死之际,你才知道,他们的工作是如何之伟大。”
我没加辩论,因为,自始至终,我只感到迷惑,根本说不上是赞成还是反对。
事情到这里,已经可以说宣告结束了,只有一个小小的余波,值得记述一下。
阿潘特王子在回国之后,大约三个月,他就发动了一项政变,使他成为该国的元首,也就是说,他可以自由支配他统治地区的石油收益。
阿潘特要取得这样的地位,当然是为了他要支付勒曼医院百分之二十的石油收益。
政变中死了不少人,这似乎是由于勒曼医院的要求造成的,但是世界上不断有这种事在发生,也不能完全责怪勒曼医院。
在以后的日子中,我很留意超级大人物生病的消息。勒曼医院依然也不出名,谁也不会留意这样小地方的一家小医院。
一直到一个大人物收了伤,伤得十分重,中了几枪,但是不到一个月,这个大人物又精神弈弈出现在公众面前之际,我知道,这又是勒曼医院成功的一个例子。我不禁叹了一口气,心中依然迷惑。
勒曼医院中进行的事,究竟应该怎样下结论,只有留待历史评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