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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旁的梁若水忙道:“卫先生,精神病患者的病历,是一项个人的秘密。”
  我当然知道这一点,本来我也没有打算去看它。可是芳子却立时道:“我哥哥的病历?他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我可以看看?”
  她一面说,一面向前走来,但是梁若水却有礼貌地拦住了她:“这是只有主治医师才能知道的资料。”
  梁若水这种过分专重医院规则的行动,令我有点反感,我道:”把病人的病历,从医院中带到家里来研究,是不是合乎规则呢?”
  梁若水听出了我的不满,她向我抱歉地微笑了一下:“通常很少医生会这样做,但是张强一定有他的原因,所以才这样的。”
  我指着那份病历:“小姐,张强一夜未归,现在还下落不明,他在离开住所之前,很明显是在研究这份病历,他的行动和这份病历有关!我觉得我们应该看一看才对。”
  梁若水却固执地摇头:“不能。”
  我知道无法说服她,刚才我说张强的行动可能和这份病历有关,也纯粹只是一种猜测,她坚决不允许,我也只好算了。
  梁若水把镇纸又放在病历上,转身走了出来,对芳子道:“张医生不在家,也不在医院,我也无法找到他,你还是回酒店去,等医院的通知。”
  芳子愁眉不展,但是也无可奈何。我闷哼了一声:“这种医院规则,真不近人情。”
  梁若水假装没有听见我这句话,向外走去,当我和她一起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转过头,现出顽皮的神情来:“我知道,你会找一个适当的时刻,偷进时造旨人的病房去。”
  我笑:“为什么?”
  梁若水眨着眼:“这正是你的一贯作风。”
  我又好气又好笑:“放心,我不知有多少事要做,没有空在精神病院中多逗留。”
  梁若水像是还不相信我的话,似笑非笑地望着我,忽然又道:“时造小姐要回市区去,你可以顺便送她回去?”
  我无可无不可地笑应着,这时,已经来到了车于旁边,我打开车门,让芳子先上车,梁若水驾着她自己的车子从医院来,在她进入车子前,我叫道:“一有张强的消息,立刻通知我。”
  梁若水答应着,我也上了车,驶向市区。小郭好不容易找到了张强,他却不在,这令得我好气愤,所以也不向芳子说什么。芳子对我这个陌生人,当然也不好贸然开口,所以我们一直维持着沉默。
  等到车子进入市区,我才问芳子住在哪一家酒店,芳子道:“我住在哥哥的地方。”
  我随口问道:“哦,时造先生在这里担任什么工作?”
  芳子道:“我哥哥是作家,本来一直住在日本,可是前几个月,他……写了一篇报导,惹了乱子,所以只好到这里来,一方面是避一避,一方面转换一下环境,有助于写作,想不到,唉——”
  她讲到这里,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我有点生气:“报导文章怎么会惹乱子?关于什么人?是政要还是黑社会头子?”
  芳子苦笑了一下:“都不是,是一个九段棋手,尾杉三郎。”
  我眨了眨眼,尾杉三郎,这个名字很熟,对了,我想起来了,昨晚翻报纸。就看到一则小新闻:有棋坛鬼才之称的尾杉三郎,因为神经错乱,进了精神病怕,文章发表的那天,晚上,尾杉先生冲了进来,简直疯了,要杀我哥哥。”
  我越听越奇,一篇报导文字,为何会令人疯狂?如果文字与事实不符,大可循法律途径告作者诽谤。如果一篇报导文字,可以令人疯狂的话,那文字的力量,也未免大大了。
  我当时只是不以为然地摇着头,芳子继续道:“唉!哥哥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太大的压力,又后悔写了这样的文章,所以精神上无法负担,才……”
  她说到这里,双眼润湿,忍不住泪花乱转,我好奇心越来越甚:“你哥哥究竟写了些什么?”
  芳子道:“我一直把哥哥的文章带在身,有人非议,我就取出来和人争论,实在,我哥哥并没有写了什么,大家这样谴责他,大不公平了。”
  她一面说,一面打开了手袋,取出了一看便知道是从杂志上撕下来的一页。
  我正在驾驶,没有法子看“请你读出来我听听。”
  芳子点了点头,就读了起来。
  “尾杉九段的大名,大家都知道,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有缘见到尾杉九段,又听到他关于棋艺的妙论……”
  接下来,芳子读出的,时造旨人所写的报导,就是在楔子之五之中所叙述过的一切。
  时造旨人接着这样写:“尾杉九段身体突然不适,使我们棋迷都十分关心他的健康,一个好棋手,真要有强健的体魄才好,钩心斗角的棋赛,棋手需要蝉智竭力,尽自己一切可能去制压对方,看起来,他们虽然坐着不动,但是他们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急速地活动,比什么都劳累,健康状况不佳的人,负不起这样剧烈活动的重担。
  “当然,如果像尾杉九段那样,有办法知道对方心中在想些什么的,那又当别论了,哈哈。”
  芳子读完了时造旨人的文章,我更加愕然。
  老实说,文章写得并不好,可是文章再坏,也没有理由把人气得发疯。
  我望向芳子:“就是这一篇短的报导,令得尾杉九段想杀人?”
  芳子咬着下唇,点点头:“是!”
  我好奇心大炽:“当时的情形怎样?”
  芳子偷偷抹了一下眼泪:“哥哥不是一个很出名的作家,所以每当刊出他的作品,他都会很高兴,也是一样,他买了一本新出版的杂志,兴高采烈地向我挥着——”
  时造旨人一面挥着杂志,一面叫着:“芳子,快来读我的文章,刊出来了。”
  芳子正在厨房中煮饭,她和哥哥合住一个小小的居住单位,为了让芳子有一间卧房,旨人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旨人是一个小作家,收入不好,芳子则是一家著名百货公司的女装部售货员。
  芳子从厨房中探出头来:“可是,我正在煮饭。”
  旨人大声道:“不行。快出来读,不吃饭不要紧,不读我的文章却不行,况且,有了稿费,我们可以到外面去吃,我请你到六本木去吃海鲜火锅。”
  芳子伸了伸舌头,并不解下围裙,抹了抹手,自她哥哥的手中,接过杂志。文章很短,一下子就看完了,但是芳子为了要使她哥哥高兴,故意看得很仔细,多拖了一点时间。
  然后,她抬起头来,由衷地道:“写得真好,把尾杉九段写得活龙活现,你一定会成为名作家,至少,像司马辽太郎——”
  旨人很高兴,但假装生气,指着芳子道:“你每次看完了我的文章,都说出一个著名作家的名字来,说我会像他们。”
  芳子道:“本来就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