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神经紧张性情乖谬
这时候,我心中实在已经十分惊疑:实验室的门,由外面几个职员打开,还是由黄堂打开,大有差异。如果当时职员打开了门,就发现胡怀玉失棕,和直到黄堂把门打开之後,发现人不在,其间至少隔了一小时左右。
我现在就在实验室,连窗子也没有,一点也看不出除了这扇门之外,还有甚麽地方可以离开。但实际上发生的事却是:胡怀玉不见了。当然,可能实验室另外有秘密的暗门,可以供人离开。
我一面在想看,一面仍然在听看那职员的叙述:“我们叫了一会,没有反应,我就去打电话进去,希望所长会来听电话,可是电话也没有人接听。”我听看,心想这时候,正是温宝裕在向我叙说他如何焚烧犀牛的角,希望可以看到存在而看不见的怪东西,逗得我哈哈大笑的时候。
那职员又道:“我们讨论,考虑过把门撞开来,因为在实验室中,甚麽事情都可以发生。”那职员道:“生物实验室,充满危机,你长期服食看甚麽提神的药物?”胡怀玉用力摇头否认。我心中不禁暗叹丁一声,像它的这种情形,其实并不是十分罕见的,这种突然之间,爆发无可控制的坏脾气,使得一个本来是温文的人,全身充满了暴力,由理智而变为横蛮的例子,在精神病中十分常见,属於精神分裂那一类,有天生的病例,也有在生活中受了过度刺激而来的病例。
如果胡怀玉真是这样的精神分裂症患者,那自然十分可惜,因为这种病症,即使经过长时期的医治和疗养,也不是一定可以痊愈,而且谁也不知道在痊愈之後,甚麽时候又会发作。
我吸了一口气:“是不是要我陪你去找一个医生,检查一下?”
胡怀玉抬头向找望来:“你以为这是精神分裂的一种症象?”
我觉得没有必要隐瞒真相,所以我指了一下实验室中凌乱的情形:“这一切,显然不是件所需负责的行为所造成的。”
胡怀玉面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声音嘶哑:“是我的行为所造成的,我就要负责。”我道:“如果你这些行为,由於你自己不能控制的一种精神状态,那麽……至少在法律上,你可以不必负责。”胡怀玉又不住摇着头:“不是这方面的问题,这个研究所是我的,就算我放上两百公斤炸药,将之夷为平地,法律上也没有人向我追究责任。问题是,当我在这样做的时候,我十分清楚自己在做甚麽,而且盼望看这样做,也十分清楚感到这样做了,会给我极大的快乐。”
我呆了一呆,才道:“你不觉得这样……不正常?”胡怀玉想了一想:“很难说。”我等了片刻,他没有再说甚麽,我就装作不经意地问,因为如果他真有精神分裂症的话,他会十分敏感。我问:“你今晚做了些甚麽?”
胡怀玉抬看头,目光缓缓地在实验室中扫了一周:“你走了之後,我仍然像平日一样,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突然之间,我觉得一切全是那麽滑稽,那麽……没有意义……我埋头埋脑在做研究,希望在科学上有新的发现,那一直是我追求的目标,可是突然之间我想到,就算被我达成了目标,又有甚麽意义呢?”他说到这里,用一种十分疑惑的神情望走了我,看来是希望在我这里得到答案,我不禁苦笑了一下,胡怀玉提出有关人生哲理的大问题,岂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用三言两语就可以回答的?而且,老实说,就算换一个环境,给我充分的时间,我也回答不出来,这种问题,古今中外,有谁能回答?
我只好反问:“当你这样想的时候,你怎麽样?”
胡怀玉忽然笑了越来,他的笑容看来有点惨然:“我?我一想到这一点,立时感到我真是傻瓜,为甚麽一天到晚作研究,所以我……我……开始破坏,奇怪的是,当我开始破坏,我感到了无比的乐趣,越做越是起劲,终於把这柜子,也砸破了一面,真是痛快无比……”
他讲到这里,我长叹一声:“工作压力太重了,再加上近日来你又忧虑,又担心,精神受不起这样的重压,你……有病了。”
胡怀玉瞪大眼睛望看我,直截地问了出来:“你是说我有了精神病?”我也十分直截地回答他:“可以这样说。”
胡怀玉呆了片刻:“事後,我离开了实验室,一个人到了海边,惊讶自己如何会有这样的行为,在海边呆了很久,肯定有一些不对头的事在我身上发生……你也看到,刚才我回来的时候,行为多麽怪异。”
我点了点头:“你需要休息,和一个专家照顾。”胡怀玉忽然叹了一声:“卫斯理,其实你应该知道是发生了甚麽事。”我呆了一呆,立时明白了他这样说是甚麽意思,我用力一挥手:“别胡思乱想了,像你这种有轻度精神分裂的人,世上不知有多少。”胡怀玉苦笑看:“我和别人不同,我知道自己为甚麽会变成这样,如果我一直在忧虑着的话,只是这样,那倒不算太坏。”我忍不住叫了起来:“你还在钻牛角尖。”胡怀玉立时道:“一点也不!那……逃走了的不知道甚麽东西,一定已经进了我的身子,更可能是进了我的脑子,在影响着我,我……怕……迟早会被它征服,到时,我……就不再存在……这不知道是甚麽的东西……就占据了我的躯壳……”他一面说看,一面现出极恐惧的神色,令我也不由自主,不寒而栗。
可是对他所讲的事,我却一点也不相信。他这时的情形,分明是在精神上受了太大的压力的反应,这种轻度的精神病,应该不难治疗。
当下,我又伸手拍了拍它的肩,想安慰他几句,可是他却十分紧张地握住了我的手,声音也在发颤:“卫斯理,你要答应我,如果发展下去,我只剩下了躯壳,脑子被那东西控制了的话,你……要帮助我……别让那东西藉我的身体来作恶。”我苦笑了一下,从他这时的神态来看,他的病况,看来远比我想像的来得严重他坚信自己受了某种不知名生物的侵袭,会有十分严重的後果,他实在需要立即去就医!我想了一想:“其实你不必太忧心,就算事情真如你所料,一定也有法子可以把东西驱出你的体外。”胡怀玉皱着眉,十分认真地想了一会:“让那东西再去害别人?算了吧。”我又好气又好笑,从他的话转来,他人格十分伟大,宁愿自己受害,也不愿把事必扩大再去害别人。
可是,他所坚信的,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却又是如此之无稽!我知道没有别的话可以劝得信他,所以只好“投其所好”,也来危言耸听一番:“你怎知道那东西不会以你的身体作基地,大规模地繁殖,去转害其他人?”胡怀玉一听,立时张大口,现出骇然之极的神情,而且在鼻尖上,也沁出了汗。我的话,只要稍为想了想,就可以知道那只是一种“恫吓”,可是胡怀玉却如此认真,这证明他对自己的幻想,有看极度的恐慌,我不是精神病专家,可是也知道这种现象绝非甚麽好现象,我只好道:“所以,我们要采取措施,不能就这样算数,一定会有甚麽办法,对付那东西!”胡怀玉喃喃地道:“你能提供甚麽办法?就算把我脑子切开来,也不见得可以找到那东西!”我叹了一声:“如果你肯听我安排……”我一句话还没有讲完,他已经徒然吼叫了起来:“我知道你在想甚麽,你以为我神经有毛病,把我当作疯子。告诉你,我甚麽毛病也没有,一切,全景那不知甚麽东西在作祟,那东西……简直就是妖魔鬼怪,它在我的体内作祟!”我盯看他:“好,那麽我们就去找一个能把在你体内作祟的妖魔鬼怪驱出来的人。”胡怀玉急速地喘看气,道:“那……还好一点……那倒可以试一试。”本来,我来找胡怀玉,因为张坚要我到南极去,邀他也一起去。如今看情形,他的精神状态如此恶劣,显然不适宜远行。要是他在飞机上,或是在南极的冰原上,忽然发起疯来,那可谁也吃他不消。
如今当务之急,需要一个好的精神病医生的治疗。所以,我绝口不提张坚在南极打电话来的事,只是搓看手,沉吟看:“让我想想看,谁有这样的能力……”胡怀玉用十分焦切的神情望看我,其实,我心目之中,早已有了合适人选,只不过故作深思之状,好让他心中对我想到的人,更具信心。
我想到的是梁若水医生。这位美丽的女医生,正是精神病科的专家。而且,我认识她,由於他的同事张强的缘故,而张强,却正是张坚的弟弟。(世界真小,是不是?)张强後来不幸死在东京,梁若水和一个生物学家陈岛,共同从事各种各样外来信号对人脑的影响,早两个月,又回到了她曾服务过的医院,和我联络过。把胡怀玉交给她来治疗,可再恰当不过的了。
(梁若水、张强和我与白素,曾经在一桩极曲折的事件中共同有过怪异的经历,全部记述在以“茫点”为名的那个故事之中。)我故意想了一会,才一挥手:“有了,有一个女……”我讲到这里,便生生地把下面“医生”两个字,吞了回去,改口道:“有一个女……神人,这个女神人有看不可思议的力量。和对种种神奇的事,有看十分深刻的理解力,她一定可以帮助我们。”胡怀玉的神情仍然有所疑惑,可是他显然感到了一定的兴趣:“她……肯帮我们?”我忍住了笑:“我想肯的,不妨让我和她联络,我看你还是先回家去休息。”胡怀玉苦笑,缓缓点了点头,我和他一起向实验室中走去。当来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回头,同那玻璃柜子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