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么叫“天下是我们的天下”?我一想到这一点,想起刚才联想到的一些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更有点可以肯定,这七家,尤其是姓李的,只怕在历史上,曾有过十分辉煌的往昔,不然,怎会有那么大的口气,又会有“老皇爷”这样的称呼?
自然,后来他们失败了,这才远离中原的。
胡明的口唇掀动了几下,没有说甚么,由于这是人家要用性命来保守的秘密,所以我也一声不出。做了一个手势,表示我没有问题了。李规范道:“所以,陈姓族长说,他们离去之后,绝不再言武事,而且也必定子孙相传,仍然永不泄密。”
李规范续道:“他还说,留下的六姓,暂时不走,也必难永远在这里住下去。他可以先到外面去,为我们打下根基,他只要求把他一族该得的财宝带走,但是却又要求把各姓的先人遗体一起带走。”
我和胡明听到这里,都现出十分疑惑的神情来,把先人的遗骸,从隐居的海岛带回繁华世界去,这种行动的目的何在,是相当难以了解的。
李规范看出了我们心中的疑惑,低下了头,叹了一声:“那陈姓族长是十分深谋远虑的人,他的意思是;我们在这里隐居,虽然不和外界接触,而且凭我们的武功,可以使当地人把我们当作鬼神一样敬而远之,但是这种情形,必然不能长久维持下去的。”
我插了一句口:“能够维持到今时今日,已经算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李规范苦笑著:“是,所以他的结论是,到时候,活著的人可以离开,死人却无法挪移,不如早作打算来得妥当。当时┅┅他的提议曾引起极其激烈的争论,因为┅┅因为┅┅”
他讲到这里,又像是不知道该如何措词才好,想了一想,才道:“因为我们祖先之中,颇有非同小可、轰轰烈烈的大英雄大豪杰在内,人虽已逝,浩气长存,做为后人,自然要尽一切可能,保存先人的遗体。”
任何人提及自己的祖先之际,总不免会有点自豪感的。所以当我听到李规范用这样的词句形容他的祖先之际,我也并不以为意。可是当我向他望去,接触到了他那种异乎寻常的虔敬的神情之际,我不禁心中陡然一动,刹那之间,一桩本来应该是毫无关连的事,闪进了我的思绪,令我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
我站了起来,用力挥了一下手:“结果,陈姓族长成功了,带走了不少遗体。”
李规范道:“是,连最主要的也带走了——”
他说了一半,用十分讶异的神情向我望来:“卫先生,你怎么知道结果的?”
不但是他,连胡明也用讶异的神情望向我。
我的思绪相当乱,一时之间还难以向他们解释,只是无意识地做了几个手势:“我是猜测,陈姓族长当然用了叶落归根,人死了总要归葬故土这种理由,来说服了别人的。”
李规范的神情依然有点疑惑,望了我一会,又不像少年人那样地长叹了一声。
这时候,我思绪仍然十分乱,心念转得十分快,而且,把两件看来并不相关,或根本不知道有甚么关连的事,正迅速地联结起来。
由于我在思索著,所以李规范接下来所说的话,我也没有怎么用心听,反正他的叙述,也到了尾声。他道:“陈姓族长走了,听说,特意打造了好几艘大船,才把一切东西载走,这是我们七姓的第一次分裂┅┅怪在自此之后,我们再也没有陈姓一族的消息了。”
胡明道:“他们离开之后,没有主动和你们联络?”
李规范摇头:“没有,我们曾派人出去找,可是普天下姓陈的人何止亿万,上哪儿去找去?有的推测说在海上遭了意外,也有的说陈姓诸人早就不怀好意,总之,就此音讯全无,这事距离┅┅现在,也将近有一百年了。”我闷哼了一声,继续想自己想的事。
李规范又叹了一声:“陈家走了之后,听说人心很是浮动,但由于离开了的全无下落音讯,所以反倒使也想走的人不敢轻举妄动,这种隐居的日子才又维持了下来,不过已经是极其勉强——”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顿,提高了声音:“而到现在,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我和胡明向他望过去。在这多人中,正在酝酿著分裂,这是我一上山来,遭到了突袭之际就可以肯定的事了,看来,现代社会中,绝不能容许有人作这样形式的隐居,那是严酷的事实,不论昔日的誓言多么神圣庄严,不管往年的决心多么悲壮激烈,不理传统的武术多么出神入化,也就算所选择的地方是多么隐蔽,这种形式的隐居生活,也无可避免地受到现代变迁的冲击。
这种冲击,看来是无形的,但是力量之大,却也无可抗拒。
这一次,他们的分裂,一定比第一次还要激烈。
而这时,我也已经把我想到的事,整理出一个头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