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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晦涩文章隐藏迷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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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动也不动,要把自己当成一个死人,才能把敌人瞒过去,他和他都曾一再告戒过,一个人暴露了,就等于全体暴露。
  可是天晓得,他在心中自己问自己:所谓“全体”,究竟还有多少人?很可能只有他一个人了。其余的,都由假死尸变成真尸体了。
  偷袭的计划是他提出来的,他同意的,这是一个好计划,即使“全体”只剩下他一个人,也还是可以将自己这方面制造一个相当有利的进攻机会。
  这个敢死任务,十一个人若是还未开始行动,就只剩下他一个,那未免大壮烈了。他想起刚才,至少有七八颗子弹,就在他的旁边,滋溜滋溜响着,带起炽热的魔火,钻进了土地之中。
  (种籽播进了土地中,什么种籽,就会长出什么植物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机枪子弹看来象是那样欢呼着钻进了土地之中,会长出什么东西来?死亡仇恨?)
  那些子弹,任何一枚,都可以使他的生命结束,但是奇迹似地,他非但没有死,而且没有受伤。四个沉甸甸的炸药包,还压在身下,他十分难以想象,四包炸药若是一起爆炸,他的身子会剩下多少?
  (根据“物质不减定律”,他的身子应该不会少了什么,问题是,会变成什么。)
  他的耳际,又响起了他和他的声音,他和他的声音,能使他的心神宁静,即使在如今这种境地之中,也有同样的作用,但同样也能令他心乱如麻。
  他和他交替地说:“炸药包必须压在身体下,用身体掩护,就算身体中了枪,甚至穿过了身体,也不致于引起爆炸——只要有一个爆炸,敌军就会立即察觉我们的偷袭计划。”
  好像没有爆炸,每个人,不管是死是活,至少没有使任务根本不能执行。
  他一直睁着眼,在他的眼前,不知有一只什么甲虫,慢慢爬过,甲虫象是爬在他的心上,那种爬搔,今得他心头空空荡荡,想找点地方靠一靠,可是靠向什么所在呢?靠向他?还是靠向他?
  他在这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伏在旷地上的,应该是他,或者是他,不应该是他,当然也可以是他,他是想到了他会牺牲而替代他的,还是想到了他会牺牲而替代他?他自己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连他和他和他之间许许多多的事,究竟如何会发生,他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他知道的只是,发生的,全发生了。
  刚才,子弹呼啸的时候,他一点也没有恐惧,当他了解到死亡或者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时候,他非但不会恐惧死亡,而且还会下意识地欢迎死亡。
  他心绪又乱了起来,僵伏了那么久,他感到死亡象是渐渐地侵入了他的身子,那是种怪异的感觉,究竟什么样的感觉?他连自己的感觉都说不上来,别说他和他的感觉了。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在他身边的一个“死人”眨了一眼。
  最怪的就是这一段,是不是可以用“不知所云”来形容?接下来,就写那个“他”发现,敢死队的十一个人都没有死,写他们在黑暗之中,用胸腹肌肉的运动,慢慢向前移动。
  那一章的一开始,就写明甘铁生站在高地之上——这本来不是很好的小说写法,会减少悬疑和紧张,因为结果早已知道了。
  可是,真会写小说的人,却也会故意如此,先把结果写出来,再写经过,照样可以令读者看得如痴如醉,这才更见作者的功力。
  有很多好的历史小说,结果就是早已知道了的,如荆转刺秦王,不成杀,谁都知道。可是好的以刺秦为题材的小说,还是可以看得人冷汗直冒。
  接下来的偷袭行动,只约略表过就算。白素要我加以注意的,就是这一段。
  我那时,在再看了一遍之后,心中咕噜了一句粗话。白素道:“这一段中,写了三个‘他’。
  我立时道:“第一个‘他’,是敢死队长,也就是我们假设的参谋长。”
  白素接着说:“第二个和第三个‘他’,是甘铁生和方铁生。”
  我点头:“毫无疑问是,小说中写着:计划是他提出来,他同意执行的,参照前文,方铁生和甘铁生在讨论时,参谋长自然在一旁。
  白素微抬起了头:“从这一段来看,他,他,他,这三个‘他’之间,是什么关系?”
  我闷哼一声:“他们是袍泽——军人和军人之间的专称,出典很古,诗经。”
  白素皱着眉,半晌不说话,才低叹了一声:事实情形的复杂,可能远在我们的想像之上。”
  我用力挥了一下手:“我看我们象某些‘红学专家’一样,太钻牛角尖了,这是一部小说,我们却把它当作事实一样来研究。”
  白素固执地摇头:“我觉得这里所写的一切,全是事实,至少,人际关系,各大小战役等等,全是根据事实写下来的。”
  她讲到这里,停了一停,不等我有反应,作了一个手势,阻止我说下去,她一字一顿:“写下这些事实来的人,一定就是‘那个人’,第一个‘他’,团或师的参谋长,他把自己隐去,可是却又无法不在某些场合中显露出来。那次被认为十分重要的演出,演出者三个人:甘铁生、方铁生和那个‘他’。”
  我没有打断她的话头,等到她一口气说完,我才道:“别忘记,这是一个女作家的作品,这个女作家姓一个僻姓:‘君’,她叫君花。”
  白素一挥手:“两个可能,有人口述,女作家笔录之后再加以艺术渲染。一个是君花根本是一个男人的名字,不是女人,有可能,参谋长是女人。”
  我怔了一怔:“这说不过去吧,如果这样一个军官是女性,小说中应该大书特书才是。”
  白素道:“既然有心要把这个人物隐去,那自然也不会再提。”
  我不说什么,用沉默来表示我不同意她的意见。白素指着稿纸:“你看这一段,写他心中空空荡荡——在那种环境下,还会有这样的内心活动,这个人就有可能是女人。他又说不知靠向谁才好,是靠向甘铁生呢?还是靠向方铁生,这总不太象是男性的心理,而且,这一段文字,几乎是全书的唯一内心剖白。”
  我叹了一声:“在那个时代,女性当兵的极少,当到高级军官的更少,我想,这一段,可能是刻意描写人在极度危险的环境之下的那一种反常的心理活动。或者,执笔者是女性,所以才有了这种不伦不类的内心剖白。”
  白素沉吟了一下:“可惜那时,你象是不很有兴趣,我也想不到小说会那么吸引人,所以由得来人把稿子留下来就算了。”
  我耸了耸肩,不表示什么。
  白素又道:“我想应该多了解一下那个叫君花的作家的情形。”
  我哈哈大笑起来,当那歌唱家取出这部稿子来的时候,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但这时,却好奇之极,心道:“请歌唱家来问问?”
  白素立时表示同意。
  所以,又有一个小插曲,就是再度和那歌唱家的对话,十分有趣,记述如下:
  歌唱家一听白素说君花可能是一个男人的名字,就用她那美妙的歌喉,发出动听的笑声:“你们的想象力真丰富,难怪她一听得我认识你们,就千托万托,要我把稿子带来给你们看看。”
  白素追问:“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