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宝裕先是长叹一声,又大大地扮了一个鬼脸,才道:“做人真难啊,我听出你有极大的烦恼,想安慰你几句,想来你才找回女儿,提起她,应该最能令你心情愉快了,谁知道马屁拍在马脚上,才说不了几句,就给你大喝一声,吓得我胆战心惊,当时也想不出你为什么会发那么大的脾气,我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在这样的情形下,最好是闷声大发财。”
温宝裕的这一番解释,十分合理。事实上,非但他不知道,我自己也不知道何以会发那么大的脾气——自然,所谓“没来由的焦躁”的说法,不能成立。情绪上的焦躁,必有来由,只不过由于未知来由为何。
感觉敏锐的人,会有“第六感”,有时强烈,有时微弱,那是一种实用科学还无法解释的“超感觉”。我自然属于有超感觉的人,可是却也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强烈到了令我产生了为此不安的情绪。
后来,自然证明了我的超感觉有这样强烈反应,大有来由,绝非事出无因。
当时,等了几分钟之后,我走开几步,拿起一瓶酒来,就着瓶口,喝了一大口酒,皱着眉,心想,温宝裕的提议,不是没有理由,在他电话之前,我不是正想到苗疆去吗?而且,还感到,我越早到苗疆去,就可以更早制止一些事发生。
但这时,我又犹豫起来,陶格的一家究竟怎么了?他们是不是还会来找我。就此弃他们于不顾,说不过去,因为他们一定有重要的事要我帮助。
就算我不刻意详细描述那时的心情,各位自然也可以了解我思绪,实在是紊乱之极,我可以不十分地肯定事情和红绫有关,但究竟有关到什么程度,为什么会有关,我还是说不上来。
(我一再反复地叙述我思绪的紊乱,在当时,确然一片惘然,直到后来,到我自己也恍然了,各位自然也会“真相大白”的。)
我再喝了一大口酒,决定我要等候陶格的消息,但是以四十八小时为限。
过了四十八小时,再没有他们的消息,我就起程到苗疆去。有了决定之后,心情略见轻松,我坐了下来,勉力使自己镇定,就在这时,电话铃又响起,这次,是胡说打来的,他第一句话是:“温宝裕和我在一起,他才捱了你的骂,不敢再打电话给你。”
我的回答有气无力:“有什么新的发现?”
胡说先吸了一口气:“失事的那辆客货车,冲出了公路,跌进海中,车上原来有多少人不知道,只有一个人获救,是一个老人,极老的老人,送到了医院,我们正赶到医院去,你——”
他不敢问我是不是要到医院去。我忙道:“在哪一家医院?”
电话中传来温宝裕的高叫声:“就是原振侠服务的那一家,我曾和他联络,但找不到他。”
我疾声道:“我立刻来,医院见。”
放下电话,我立刻驱车到医院去,沿路上,许多工人正在整理夜来被狂风暴雨摧毁的一切,交通并不是十分畅顺,我尽我力量,用最快的时间赶到医院——最后一段路,我弃车跑步,越过了好几棵横亘在路上的大树。
我一到医院的门口,就看到温宝裕在门口团团乱转,扎扎跳,挥着手,见到了我,发出了一下含糊的叫声,转身向医院就奔,我跟在他的后面,进了医院的建筑物,一个人迎面而来,正是警方的高级人员黄堂。
我和黄堂一起经过许多奇幻莫测的事,所以十分熟悉,他一见我,就道:“那老人——”
他可能想问我那老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可是温宝裕却立时抢着问:“那老人是死是活?”
黄堂有点恼怒:“我不是医生——”
温宝裕也不再理他,一挥手,急急向前奔了过去,进了电梯,黄堂在电梯门合上的一剎间,挤了进来。电梯门打开,温宝裕大叫一声:“快。”
黄堂在我身边,一起向前奔,温宝裕道:“老人叫你的名字,一定有极重要的事告诉你。”
黄堂终于问了出来:“这老人是什么人?”
温宝裕大叫了一声:“玩具。”
黄堂向我望来,神情疑惑,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我自然无法详细解释,只好点了点头。
黄堂还想问,可是不等他开口,我们已到了一间病房的门口,胡说正在和两个警员争执,看来,他才被警员从病房中推出来。
胡说是极沉得住气的人,可是这时,他也脸红脖子粗,正在大声道:“老人快死了,他有重要的话要说,你们什么也不懂。”
警员则叱责着:“快走开。”
我看了这种情形,知道吵也没有用,就一拉黄堂,把他一堆,推到了那两个警员面前,在那两个警员向黄堂行礼时,我、胡说和温宝裕三人,已经一涌而入。
病房中,有医护人员在,一个医生对我们怒目以视,我先去看仪器,看到病人还有心跳,这才疾趋床前。
床上是一个极老的老人,任何人都看得出,生命正在迅速离开他衰老的身躯。
他本来闭着眼睛,温宝裕进来就叫:“卫斯理来了。”
温宝裕一叫,医护人员都现出讶异的神情,看来我名头响亮。那垂死的老人,也睁开眼眼。
我已来到床前,看到老人睁开眼来,眼中一片灰黄,真怀疑他是不是可以看到什么。
在那张皱纹重叠的脸上,我实在找不出丝毫熟悉的影子,我先向胡说和温宝裕望了一眼。他们两人都点头,表示床上的这个老人,他们是见过的。
这时,我又接触到了黄堂十分疑惑的目光——其实,我一见到了他,就一直十分疑惑:交通意外之中获救,有警方人员在,现在,又何劳他这样高级,又专门处理“疑难杂症”的人在场呢?
那时,我自然无法详细向黄堂问,因为那老人看来,随时可以断气,当真是分秒必争,一秒钟也耽搁不得。连有些话,我要问胡温二人的,例如那老人是进过屋子的,还是在车上等的,我也没时间问。
我在病床前,身子向前略俯,保持着使老者可以容易看到我的距离,尽量使我的声音镇定,沉声道:“我是卫斯理,卫斯理。”
我重复着自己的名字,吸引着老人的注意。果然,老人有了反应。
先是在仪器的萤光屏上,看到移动的曲线,速度在加快。在旁的一个医生,年纪相当轻,他一直皱着眉,显示他并不欢迎有闲杂人等,来骚扰他的病人。这时,他现出很惊讶的神情,同时又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