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动作都怪异之至,有的动作,四肢身体的摆动幅度相当大,以致黄堂、鲁健、良辰美景和我,要不断搬开桌子椅子文具柜甚么的,以给他们可以有发挥的馀地。
在这过程之中,我们甚么也看不懂,只看到白素的神情,充满了疑惑。那巨人则有好几次咬牙切齿,表示他说的是实话。
由此可知,那巨人所说的话,一定古怪之至,那更令人焦急。
不容易,白素和那巨人的“交谈”告一段落,白素最后向那巨人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坐下来。那巨人在坐下之前,走到放蒸馏水的架子之前,一伸手,抓起那一大瓶蒸馏水来,举瓶便喝,只听得“咕嘟咕嘟”一阵响,一大瓶水已去了一半。
白素双手按在一张桌子上,开始叙述那巨人的话,她在转述之前,声明:“这巨人两次的说法一样,我也找不出甚么破绽来,可是信与不信,只好全凭己意了!”
她说着,略一停顿,才转入正题,可是第一句话,就听得人莫名其妙。
她道:“他在十岁那年,有一个奇遇,从此,他的生命就与众不同,变成了双程生命。”
不但我不明,看来大家都不明,因为各人面面相觑,无人出声。
白素做了一个手势,阻止了我的发问,继续道:“人的生命,是单程生命,自出生到死亡,就那么一程,走完了,也就完了。就算再生,也是另一次单程,而不是双程。”
我仍然不明白甚么是“双程生命”——那不是由于我的想像力不够丰富,而是这个词、这种说法,我生平第一次听到,自然难于理解。
白素又道:“双程生命,就是有回程的生命!”
我忽然感到极度滑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有回程,那是甚么意思,像是买了来回票一样,到了目的地之后,还能回来?”
白素竟然回答:“可以说是如此!”
我扬起手来:“生命的单程,是出生——死亡。回程是甚么?是死亡——出生?”
若说有双程生命,自然就是这样子。
这也是我哄笑的原因,试想,一个人若是有回程的生命,也就是说,他会愈活愈年轻,最后,回到他母亲的子宫中去,成为一颗受精卵子。这不是黑色的滑稽么?
白素却一点也不感到好笑,她神情严肃:“最后会怎样,还不知道。如今,他的回程生命,最特别的一点是,时间的转移,与我们完全不同。”
白素的话,愈来愈玄妙了,不过我可以明白。鲁健问:“甚么叫‘时间的转移’?”
我哼了一声:“就是过了一天又一天。”
鲁健又问:“他怎么不同?”
白素道:“他也是过了一天又一天,可是和我们正好相反。”
我陡然明白白素想说甚么了,但却一时之间,由于过度的惊讶,竟得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白素也知道我想到了甚么,她只向我点了点头,才道:‘我们,过了今天是明天,过了明天是后天。他在走回程,所以和我们不同——”
白素说到这里,我已叫了起来:“天!他过了今天是昨天,过了昨天是前天!”
白素点了点头,良辰美景听了,跳起老高,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落在一张桌子上。黄堂瞪大了眼睛,鲁健身子像陀螺一样,团团乱转,而且,不断用力拍打着头顶,显得有点不正常——事实上,那是正常的,任何人听了我刚才所说的话,都应该有些不正常的反应,那才正常。因为我的话,太不正常了!
堂先叫了起来:“卫斯理,你在说甚么啊?甚么过了今天是昨天,过了昨天是后天?”
我自己也在不由自主喘着气:“那就是说,他过的日子,是倒过回去的……不对,也不是倒过,是走回头的,就像你从甲地到乙地,再走回头,由乙地回到甲地一样,回头路——”
堂不等我说完,就大叫一声:“更不明白,你愈说我愈糊涂了。”
我苦笑:“事实上,确然,我也糊涂了。”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也苦笑:“我也无法作进一步的解释,而且,我的思绪也很紊乱。还不能了解整个情形是怎样,不过,他说到一点,倒是有助于了解他的生命历程,与我们的不同之处。”
这时,各人都已大致定下神来,等白素作进一步的说明。
白素道:“他告诉我,能遇见我们,实在太高兴了。他想不到能有这样的巧台,遇到了一个可以倾诉他的遭遇的人,这机会太难得了。”
我扬眉:“确然,在这世上,要找懂得四巧堂手语的人,太少太难了。”
白素知道我因为弄不明白她如何会懂四巧堂手语,所以心中疑惑。她仍不解释,只是一笑:“不是指这一点,而是说,他和我们相遇的机缘,太难得了。”
我摊了摊手:“人与人之间相遇,尤其是偶遇,本来就是难得的事,算起或然率来,几乎等于零。”
白素摇头:“他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说,他和我们相遇,就只限于今天,这十二个时辰——”
我不满:“请说二十四个小时。”
白素改口:“就只有这二十四个小时,我们正好相遇,过后,就永远没有机会见面了。”
良辰美景早已自桌上跳了下来,停在白素的身边,她们问:“为甚么,他要死了?”
白素道:“不是,过了今天,我们去到明天,他走向昨天,就再也没有机会相遇了。”
白素这句话一出口,各人又静了片刻,我要求:“能不能说具体一些?”
白素点头:“好,今天是乙亥年——”
我忙道:“请用公元纪年!”
白素叹了一声:“因为事情很怪,我用了他的说法,听起来反倒顺耳一些。”
我只好说:“那就随便吧!”
白素道:“今天,是乙亥年七月初四。过了今天,我们进入明天,是乙亥年七月初五。而他,则走回到七月初三。”
白素说得再具体也没有了,可是听了她的话,各人仍是面面相觑。
白素又道:“我们向一个方向走,他向相反的方向走。今天,七月初四,恰好是一个交会点,就像两条直线,只可能有一个交点一样,过了今天,我们和他愈离愈远,再也没有机会相遇了。”
白素这一次,说得更明白了。
但是办公室中也更静了,只有那巨人的大口呼吸声。我们都向他望去,他也望着我们。
良辰美景先开口:“可是……过了今天,他到了昨天,总还能遇到别人的!”
白素道:“那当然,不过,那是另一批人,除非,他也遇到一个也在走回程生命的人,那才能有机会天天在一起。”
我忽然问:“他遇到过没有?”
白素道:“我也问过,他说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