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声挥了挥手:“我的意思是:商人的唯一行为准则是赚钱,除此之外,和他讲任何原则都属多余──因为那不在商人的生命设定范围之内,等于叫一条响尾蛇去爱抚一只老鼠──挟泰山以超北海,是不能也,非不为也。”
他先是举了一个古怪透顶的例子,接着居然引用了《四书》中的名句,虽然不伦不类,可是倒也把问题说得明白之极。
我笑道:“响尾蛇不但不会去爱抚一只老鼠,而且还会把它一口吞掉!”
亮声向我指了一下:“你总算明白了。”
我吸了一口气:“照你的说法,根本不必和商人谈甚么道德、正义、民主、自由等等?”
亮声道:“也不是完全不可以,但首先一定要有钱赚──能赚钱,甚么都可以谈:不能赚钱,一切免谈。这是商人的生命本能,要是没有了这种本能,就不是商人了。”
我大为叹服:“陶启泉或许还会装模作样一番,但大亨一定会把你当成知己。”
亮声很是自负:“我这番话,是所有商人的心声。”
我闷哼了一声:“可是承认这一点的人却并不是很多──很多还要把自己装扮成君子、上等人,很令人恶心!”
亮声大摇其头:“卫君!卫君!你大错而特错了!”
我大为不服:“明明只是为了赚钱,都还要摆出一副讲仁义道德的君子嘴脸。为了赚钱,就可以是非不明、黑白不分,向强权统治叩头,连做人起码的尊严都没有,那还不令人恶心?”
亮声仍然摇头:“你感到恶心,那只不过因为你不是商人。人,只是一个统称,在这个统称之下,有许多分类,有革命英雄、有民主先锋、有人权斗士、有贩夫走卒、有富商大贾、有的杀人放火、有的偷鸡摸狗……各按设定的生命本能行事。你所谓是非、黑白,那是你的生命本能。”
他说了一大篇,我还是不断摇头。
他叹了一声:“你还是不以为然?我问你:蜂鸟说企鹅捕鱼维生无耻,企鹅又去骂燕子捉虫充饥下流,燕子嫌蜂鸟吸蜜恶心──你说有没有道理?”
我望了他一会,无话可说,只好道:“没有道理──可是人总是人,和其他动物不同。”
亮声又哈哈大笑:“那也是因为你是人!当然,人设定的生命本能,比其他动物要复杂得多,可是基本原则不变──各有各的生命方式,没有必要,也绝不能用单一的标准去统一。”
他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管这单一的标准是仁义道德,还是强凶霸道,都决不会成功。奇怪的是,人类很热衷于行为统一,人类的全部历史,就是追求行为统一的经过──无数纷乱,不断失败,都无法改变人类的这种追求。”
我呆了一会──这个外星人,看地球人的行为,完全是旁观者清,在他的心目中,完全没有“人”的立场,人,在他观念中,和其他动物没有分别,所以他才能将人的行为分析得如此透彻。
根据他的说法,我确然是大错而特错了──陶启泉、大亨他们收买人命的行为,根本无所谓对或不对,因为根本就没有一个对或不对的统一标准。
你认为对的,他认为错;他认为对的,你认为错,应该照谁的标准行事呢?
矛盾在人类又是群居生活的动物,所以相互之间,要没有纷争,那是决无可能之事!
亮声显然知道我在想些甚么,他道:“你想通了?”
我只好苦笑:“没有想通──越想越糊涂!”
亮声耸了耸肩:“那就不要去想它──我们还是想想实际问题比较好。”
我叹了一声:“甚么是实际问题?”
亮声吸了一口气:“有人已经找到了生命配额转移的方法──问题是:是甚么人?”
我道:“我已经把一切经过告诉了你,这个问题,应该由你给我答案才是。”
亮声抬头望着天花板,半晌没有说话。
从他的样子看来,他的困扰不在我之下。我提议:“不如先告诉我,你们做了些甚么工作。”
亮声过了一会,才点头道:“好。”
说了一个字之后,又过了片刻,他才道:“这征求启事第一天在报上出现,我们就注意到了,立刻进行讨论。讨论的结果是:事情既然和卫斯理有关,他一定会和我们联络,把一切资料提供给我们,所以我们不必做甚么工作。”
我听他这样说,真是啼笑皆非:“你们也太相信我了!生命配额是你们首先提出来的,怎么可以那样不放在心上?”
亮声苦笑:“我们的结论,只是错在以为事情和你有关,并不错在对你相信。”
我很是感动,也很无奈──要不是他们相信我,一早就开始有行动,以他们的能力,一定可以有很好的成绩。
我抱着一线希望:“你们不至于一点工作也没有做吧?”
亮声摊开双手:“大家都认为,你在进行,和我们在做一样,所以──”
所以,他们甚么也没有做!
直到一个月之后,他们以为我已经可以提供资料给他们了,而我却没有消息,所以亮声就来了。
我心中懊丧无比:“你们既然甚么也没有做,刚才你又在想些甚么东西?”
亮声的回答,倒令我精神为之一振。
他道:“我在想,那辆小货车怎么会在跟踪者的眼前消失。”
我大是高兴──这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亮声是外星人,本身就属于这种怪事的范围,他一定知道是甚么原因。
我急忙道:“你想到了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