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兵和容百宜两人,默默地听著,一面听,一面双眼,却一齐望向山岗下,一个隆起的高地。那高地一片光亮,泥色红赤,四周围有一圈松树,可是那一圈松树,像是都曾遭过雷殛,树枝半焦,都只有五六尺高。
李恩业看到两个风水先生望著那高坡不出声,忙道:“莫非也是佳穴?”
杨子兵和容百宜两人,都点了点头。
李恩业忙道:“可是能令后代显贵?”
杨子兵道:“何止显贵,简直非同凡响,来,我们去仔细看看!”
这一会,四个人不坐山兜了,都撩起长衫,向下走了过去,只有两个抬软兜的壮汉,怕老爷或是夫人万一走不动了,要他们抬,所以抬著软兜,跟了下去,不一会,便来到了那光秃的土坡之上!
两位风水先生,又摆好了罗盘,校勘了半晌,忽然齐声叹了一口气,李恩业立时又紧张了起来,只见两位风水先生互望了一眼,容百宜道:“天下将有大乱乎?”
杨子兵点头道:“若无大乱,又怎会让我们发现了这块血地?”
李恩业忙道:“两位此言何意?”
杨子兵道:“李翁,这幅地,是天地间血气之所冲,煞气之重,天下无双,上天也有鉴于此,你看,周围的树,曾数遭雷击,但是雷击一次,血气便重一次,我劝你别葬这里了!”
李恩业忙道:“若能令后代显贵,煞气自然也重在他人头上,与我何干!”
李恩业一面说,一面看容百宜,像是希望容百宜说几句好话。
容百宜却叹了一声:“李翁,若是执意要将先翁葬在这块血地上,那么,令郎显贵可期,可至位极人臣,天下皆知……”
容百宜说到这里,李恩业已乐得手舞足蹈了起来,可是容百宜却又叹了一声:“只是这块地,煞气实在太重,李翁还宜三思!”
李恩业搔著头:“容翁甚么意思?”
容百宜道:“只怕这一带,生灵不免涂炭了!”
李夫人是书香门第出身,她在一旁接上了口:“一将功成万骨枯,那是一定的了,除此之外,可还有甚么不好的么?”
杨子兵和容百宜两人,又在那高坡附近,踱了一遭,连连道:“气数,那真是气数,李翁若执意要将先翁葬在这块地上,还宜多行善事,以消弥煞气于无形!”
这时,李恩业夫妇两人,听得省城来的两名堪舆师,说这里的风水如此之好,一将先人葬下去,就发在他们的儿子,可以大贵特贵,早已喜得忘其所以,杨子兵和容百宜后来所说的那一番话,他们也未曾听进去,李恩业已一叠声吩咐道:“快回家去!”
四顶软兜,抬下山来,到日落时分,就回到了县城之中,当晚,摆宴款待两位堪舆师,李恩业将他六个儿子,一齐叫了出来相陪。
李恩业的大儿子,已经十九岁了,小儿子却还在襁褓之中,席间,李恩业问道:“两位看看,先父葬在那块血地之后,大显大贵,落在那一个犬子身上?”
容百宜和杨子兵两人,仔细地端详了李恩业的六个儿子,但是他们却并没有说甚么,李恩业一再催促,他们才道:“相地是我们所长,相人却非所长,反正李翁令郎之中,必有出人头地者在,李翁大可放心。”
李恩业找到了佳穴,也了却丧父之痛,这一席酒,吃得尽兴而还,两位堪舆师,也各自大醉,由家人扶著,回到了客房之中。
扶著杨子兵回去的一个仆役,正是日间曾经抬著软兜上山的一个壮汉,那壮汉将杨子兵扶到了房中,绞了一把热热的手巾,让杨子兵抹了脸,等到杨子兵酒略醒了一两分时,那壮汉突然向著杨子兵跪了下来。
这一来,倒将杨子兵吓了一跳,忙道:“咦,你这是干甚么?快起来。”
那壮汉仍然跪在地上:“杨先生,小人有一事相求,务请先生答应。”
杨子兵带著醉意,笑道:“我除了看风水,甚么也不会,没有甚么可以帮你的。”
那壮汉道:“杨先生,日间你所说的那幅鲸吞地,东家不要,小可老父新丧,还未落葬,小可世代与人为仆,穷得连唾沫都是苦的,只想发一点财,求杨先生指点小人一二!”
这时候,杨子兵的酒像是醒了许多,他剔亮了灯,把灯移近跪在地上的那壮汉,仔细向他端详了半天,才长叹一声:“这真是天命了,你起来,起来!”
他一面说,一面扶著那壮汉站了起来:“那鲸吞地,朝葬夕发,但是落葬之际,不可有棺木,却要赤葬,免阻财源,你连夜包著尸体,掘坑将死人葬下,不可声张,也不可说是我教你的!”
那壮汉一听,喜不自胜,又爬在地上,叩了三个头,转身要走。
他走到门口,又被杨子兵叫住:“你刚才有事求我,我也有事求你!”
那壮汉搔头道:“杨先生,我有甚么可以帮你的?”
杨先生道:“不是我要你帮,你要记得今晚之事,异日你大富之后,莫忘善待我杨家的子孙!”
那壮汉傻愣愣地笑道:“我会大富?我只想自己不要再做别人的奴仆就可以了!”
杨子兵挥手道:“你去吧,记得今天的话,我就感盛情了!”
那壮汉走了出去,来到了城墙脚下的一所破屋中,他父亲的尸体,只用两条草席概著,那壮汉带了一柄铲子,负著他父亲的尸体,出城,上山,连夜将尸体葬在那个小山坪上。
这件事,除了他和杨子兵之外,可以说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李恩业在第二天,就请杨子兵和容百宜两人,择了吉日,就拣了那块血块,隆而重之,将他的父亲,葬在那幅光秃的、血红的,四周全是遭过雷击的松树的高坡之上,为了要子孙大贵,他并不营墓将红土盖上,只是造了一圈石墙,将高坡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