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小时之后,正当日落时分,我在那小岛的沙滩上,看到了红绫在满天晚霞之中,自金光闪闪的波涛之中,冒出水面,全身水珠乱XX,向前飞奔过来的情景,不由自主,紧握住在身边的白素的手,认为那是人世间最美丽的奇景。红绫是在海中泡了一天,到天黑才肯上岸来的,所以她不知道我来了。那时,我背光而立,夕阳映在红绫金黄色的身子上,在我这个父亲的眼中看来,她全身金光闪闪,简直就是从海中冒出来的女神。
她应该不是很看得清我,可是她的目力十分锐利,我相信那是她当野人时训练出来的本领,她居然隔老远就看到了我,大叫一声,立刻向我飞奔了过来。
我也自然而然,发出一下呼叫声,向她奔了过去,两人迅速拥抱在一起。
她身上全是海水,自然也弄湿了我的身子,可是我一点也不在乎。
红绫想将我抱起来打转,身为父亲,若是叫女儿抱了起来打转,好像有点不成体统,所以我用力稳定了身形。我立刻知道自己做对了,因为有一个我未曾见过的女人,正迅速接近我。我当然知道那是甚么人,那自然就是穆秀珍了。
她身形颀长,穿着深黑色的泳衣,肤色如古铜,笑容爽朗热情,整个人,是快乐和健康的代表,一看到她,就使人自然而然,心旷神怡,胸襟大开。
我略推开红绫,红绫已大声叫:“海洋真好玩,海洋比山岭有趣多了。”
我忽然说了一句:“你忘了你那些在山中的猿猴朋友了吗?”
我忽然会这样说,自然是为了一直惦记着,想再入苗疆,去找那件“发光的背心”之故。
红绫绝无机心,她呆了一呆,根本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立刻又转向穆秀珍,直着喉咙叫:“秀珍姨,你来,这是我爸爸。”
我皱眉:“红绫,讲话不必那么大声。”
红绫一挺胸:“在高山之颠,在大海之滨,大可尽兴呼叫,人天合一,不必扭捏拘礼。”
这几句话,出自红绫之口,我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红绫吸收知识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会一下子说出这样的话来的。
我立时向走向前来的白素看去,白素微笑着摇头。红绫的感觉敏锐,已经知道了我和白素“眉来眼去”为了甚么,她哈哈笑着:“这些话,全是秀珍姨教我的,秀珍姨说,我和她性格一样,这叫着臭味相投。”
说了之后,她居然摇头摆脑:“这臭味相投,绝不是说我和秀珍姨臭,在古语之中。就当作同气类解,出在一本叫《左传》的书中。”
我一生之中,经历之奇,自认非凡,可是这时所感到的吃惊,也是非同小可,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个不久之前,还一身是毛,只懂得吼叫的女野人,现在竟在我的面前,讲解起中国古文来了。
过了好一会,我才缓过气来——由于实在太意外,竟然忘了该和穆秀珍打招呼。
我还是有点声音异样:“天!你学了那么多。”
红绫高兴地笑:“秀珍姨告诉我,我就记住了。”
穆秀珍在一旁道:“红绫有惊人的记忆力,没见过比她更可爱的孩子了,卫先生,你真幸运。”
我这才想起,和她还是第一次见面,忙和她握手:“上次借用了你们的天下第一奇船,又打扰了你们的工厂,可未曾道谢。”
我这一番话,自问说得再得体不过。在《错手》,《真相》这两个故事中,我都得到过云氏工业集团的帮助,向他们借了天下第一奇船“兄弟姐妹号”。我又曾在他们法国的工厂中切割一个怪容器,几乎闯了大祸,现在见了面,不是应该首先道谢吗?
可是我的话才一出口,红绫首先肆无忌惮轰笑了起来,穆秀珍也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连白素,也笑得用手按性了胸口。
我被她们笑得莫名其妙,双手叉住了腰,红绫道:“爸,秀珍姨一知道你要来,就说,你见了他,必然会说那一番话,几乎一字不差。”
我听了不禁有些啼笑皆非,看来穆秀珍和红绫,真是臭味相投之至,完全是一样的性情。
红绫又道:“爸,妈说,我要做秀珍姨的乾女儿——”她说了之后,大有忧色,“是不是以后再也不能下海了?要到海里去,怎么能乾,一定湿了。”
她说来认真之极,话一出口,穆秀珍已一面怪叫,一面笑得喘不过气来。